他有点羡慕那样的情,太摄人心魄。
车子行到一个路口,他还是忍不住悄悄的将目光移向了后视镜,正对上一双凌厉的凤目!
阿诚悚然一惊,他竟有种自己是被毒蛇盯住的青蛙的感觉。
汪曼春的那一双眼睛非常有特点,流凤目,鬓天眉,随着年岁长起来,上海滩竟未有人见过她素颜的样子,烈红色的唇,黛紫色的眼晕,活脱脱一个画皮美人。
汪曼春想遮掩些什么?
想到这里,阿诚就清醒了,露出一个练的烂熟于心的温柔微笑继续开着车。
可惜,卿本佳人,奈何做贼。
车子往很快停在一家苏州菜馆口,阿诚忙着去停车,明楼便牵着汪曼春往楼上雅间走。
“师哥,想吃些什么先点啊。”她乖巧文雅的小口抿着清茶,长发披下来遮掩着美目,看上去乖巧又无害。
“清淡点,清淡点就好。”
明楼旋身出门了一会儿,再进来时她已点完菜,
“别动啊。”他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枚玫瑰鎏金簪梳,一手绕着发尾慢慢向上挽到发顶,一手将长梳固定上去。
“这样才像样子呢。”明楼微笑道,
不多时,阿诚也落座了,门开着,侍者又搬进一小桌来,阿诚问道,
“这是做什么呀?”可让人瞠目的事现在才发生呢,一个接着一个,似乎整个菜馆的员工都上了,源源不断的送来热腾腾的菜肴。
有趣的是面向明楼明诚二兄弟的皆是一些特色小菜,只占了桌子的一个小边,而面对着汪曼春的
……
阿诚看了看,光松鼠桂鱼,腌笃鲜这两道大肉菜就上了三份,更别说零零碎碎的虾仁等了。
“我们点了那么多吗?”明楼探身问道,汪曼春羞涩一笑,似乎是极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
“我食量有些大,让师哥见笑了。”这哪儿是大呀,正常人也要吃个几天了。明楼拿起木筷子点了点碗示意开宴。
接下来便是76号情报处汪处长的单人表演了。
明楼表示此刻有些消化不良,阿诚也艰难的一直在咽口水,
“你们怎么不吃呀?”她微笑着三两下一条鱼就只剩下骨头,蹄髈咸肉只吃肥肉,虾仁直接倒在
一大碗里用大勺子挖。
明楼拿出手绢只顾给她擦拭嘴巴了,试探的话在嘴边滚了两滚又咽了回去,倒是大快朵颐的美人问道:
“对了,都忘了问了师哥,这次回来,是要做什么?”
“你叔父叫我回来,跟他一起替新政府效力,到经济司、财政部去混个一官半职。我想呢,跟着老师做事,也能事半功倍,总而言之,如今我已是汪小姐的顶头上司了,以后,还要请汪小姐多多配合啰。”
一刻钟的功夫,菜肴已经动了十之八九,她表情有些痛苦,却还是慢条斯理的擦拭着嘴巴,同时冲着目瞪口呆的阿诚妩媚一笑。
“恐怕不能帮助师哥了,”她从旗袍内侧里取出一把枪来拍在桌上,“我已经不能碰枪了。”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明楼扶了扶金丝眼镜仔细端详着枪口,是没有什么火药的痕迹。
汪曼春正欲回答,突然脸色一变,阿诚看的明晰,连忙关心道,
“汪小姐怎么了?”
她紧闭着嘴唇去嚅动喉咙,双手长指甲把木质长桌几乎挖出一个洞来,忍了有一会儿,才勉强笑道,
“我去补个妆。”她这一去,便去了半个小时,再也没有回来。
关系匪浅
【三】
明楼看着阿诚命令侍者把盘子一点点的收下去,整理餐桌,再到奉上的三杯碧绿的吓煞人香缓缓冰凉下来,汪曼春还是没有回来。
阿诚看了看外面的天色,问道:
“大哥,要我去看看汪小姐吗?”明楼吹了吃茶盖上的浮沫,又抿了一口茶,瞥了他一眼,
“怎么,你打算去女卫生间去看看她?”
阿诚有些悻悻的低着头,忍不住在心里嘀嘀咕咕,大哥也太会了,果然还是没变过,人前装作一副情深意重的样子,人后就冷淡至极,连管都懒得管一样,还要他来收拾残局,却像是他多管闲事一般。
“先生。”门被敲响了,从外面走进一个阿诚从未见过的长相漂亮的女服务生来,她鞠了一躬,
伸出手将一支黑色的口红方管放在桌面上,低低的说了一句,“女厕所里没有人,只捡到了这个。”
难道出事了?阿诚“腾”的一下站了起来,却被明楼拽着大衣的领子往外走去,阿诚顺手拿起桌子上的口红放在大衣口袋里,问着:
“去哪儿啊?”
“上海沪西极司菲尔路北76号”
他看着阿诚一路懵着一张脸连话都说不出来苦思冥想的样子也不在意,走在76号那条长长的甬道上对着众人摆出克制的微笑来,心里是一片翻江倒海,迅速分析着,
曼春变得真快。快的让人难以想象。
他不是瞎子,曼春身材窈窕细瘦,明楼握过去时连一点赘肉都感觉不到,若真如她说的那样,每日这么多肉菜高油吃进肚子里,恐怕没等变胖,胃也早就涨破了。她恐怕是去卫生间里呕吐的。
吃进去,然后通过催吐的方式全部排出来,这是属于心理疾病的范畴,病人多是由于心理压力过大,焦虑而引起的症状。
那么,究竟是什么事情让她背负至此呢?
可最让他感到不受控制的是汪曼春竟会一人离去。
她站在梁仲春的身边,忍不住偷偷抚摸着胃部,用手指抠喉咙催吐的后果不止是喉咙灼烧而已,胃部也在一阵一阵的翻搅着来,酸的呕意一阵比一阵厉害。
“汪处长这个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怀孕了,要不要回去休息啊。”梁仲春嘴巴一次比一次刻薄,这也难怪,被一个女人压在76号这么久,又碍于她的叔父,只敢过过嘴瘾,若是一般女子也就忍了,可汪曼春只是冷笑一声,
“多谢梁处长关心,只是,梁处长在这儿,怎么能怪我想要呕吐呢?您身上的香水味儿可是越来越重了,怎么,打算脱离偏见,袒露您的女儿身了?。”
她暗指的是梁仲春的外室,百乐门舞厅的出声的红牌小姐,声音漂亮,长相还算不错,胜在年轻,被人送了个黄鹂鸟的称号,只是爱打扮,许是怕这位梁处长心又飘到别处去,时时刻刻都要用香粉胭脂装扮。
梁仲春被她一噎,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
“明长官到了。”
她与梁仲春同时望去,还是忍不住摸了摸头上整理的好的发型,又斜过眼睛对着墙上的瓷砖扫视面容。
“终于开始了。”
她看着走过来的明家兄弟们,高级的西装,梳的油亮的背头,还有阿诚手里拿着的那把黑伞,从容不迫的微笑表情和娴熟话语,才在心里那么默念着。
汪曼春始终停留在十几岁与明楼初遇的那段时光里,并未走出来过,所以她也始终像个小姑娘一般对待明楼,全心全意,几乎要把整颗心都掏出来。
可她毕竟不是当年一心一意爱着师哥的汪小姐了,也不是76号那个功利权欲熏心却始终深爱明楼的汪处长了。
“我回来以后看到的最痛心的事情,就是看到你变了,我只看到了一个满手鲜血为虎作伥的杀人机器,汉奸国贼。”
只为这一句话,刚开始的几年里,她夜夜都是流泪到天明,只为这一句话,深怕他回来心里又会觉得她血腥味浓,日日都要洗三四遍澡,用上最好的香水。只为这一句话,她常常要大量的进食,又要辛苦的呕吐出来。
这样,她才会不那么难受,她变成了一个怪物。
面前这个露出淡淡微笑,戴着金丝边眼镜的盛年男人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儒雅和善却愿意为了她挨上几十鞭的明家公子了。他是条彻头彻尾,将心机藏在眼镜下的毒蛇,恐怕那么多与她朝夕相处的日日夜夜里,他连自己都骗过了。
这个无情的男人,躲的离他远远的才是正确的选择吧。
她恭顺的与梁仲春一同上前打招呼,
“明长官好。”
“汪处长,梁处长不用多礼,我只是来打个招呼。”明楼从阿诚的手里拿过一个用布抱着的方色盒子,然后拎着送到了汪曼春的面前,
“银耳莲子粥,还温着呢。”他另一只手去牵汪曼春紧贴在裤缝的的左手,将食盒放在她手里。
“你胃不好,不要熬着。”
“谢谢师哥。”
“你我之间,不必言谢,别忘了明天餐厅见,要我叫阿诚去接吗?”他拍拍曼春的肩膀,转身往办公室楼上走去,梁仲春暗啐了一口,也跟了上去。
“不用,我跟着叔父一起过去。师哥对我真好!”
……
看来这新来的明长官和汪曼春关系匪浅啊,梁仲春走进办公室的前一刻这样想着,正与阿诚眼神相对。
火燎疤
【四】
上海的夜迷人的很,尤其是在今晚。门咄咄的被敲响。
“请进。”进来的是明诚,他今晚为了南田洋子竟然还有意的打扮了一下,西装革履配上深色的条纹领带,竟是与明楼不同的清正俊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