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扔下方欣妤带着婢女先走了,留下奶娘守着方欣妤。
“奶娘,疼。”方欣妤奶声奶气道,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我的宝贝哟。”奶娘揉了揉方欣妤的胳膊,心疼道,“别哭了,先去吃饭,回去奶娘给你看看。”
“恩。”方欣妤吸了吸鼻子,跟上想容的脚步。
一顿合家饭吃得没味道,李嘉娉坐在位子上,仪态标准的像画里走出来的仕女,她听着旁边的欢声笑语,半点笑容都没有。
“我才是哥哥,奶奶你给我评理。”
“明明是我,景义你乱说。”
“欣妤想吃什么?爹爹给你夹。”
“嗯,四喜丸子。”
晚饭过后,李嘉娉带着一对儿子,漫步在回去的路上。
“娘亲,困。”方景义揉了揉眼睛,伸手要李嘉娉抱。
“娘亲,我也困。”方景明也要李嘉娉抱。
“带他们下去。”李嘉娉没抱任何一个,吩咐人抱两个儿子下去。
“我想跟娘亲睡,今天是中秋。”方景义打着哈欠,睡眼朦胧,提出要求。
“我也要。”方景明不甘示弱。
“这么大了,还撒娇。”李嘉娉被两个活宝折腾的没脾气,只得同意。
月色正好,李嘉娉停下脚步,望着那轮皎洁的圆月,心里头越发茫然。五年了,先生的话每天都在梦里响起,一直在问她,为什么不试试?
她低下头看去,这双手被保养地很好,十指玉葱,纤细修长,漂亮得很。
“连茧子都没了。”李嘉娉终于正视这个事实,她很久没碰琴了。“算是荒废了。”
“先生还在住在东城的九弄里。”听雪道,她从小就跟在李嘉娉身边,有些事她能猜出来,“要把素音冰弦送回去吗?”
“哪有这个道理。”李嘉娉道,她是骄傲的,又是懦弱的。她认为,自己是配得上那把琴的,又觉得,已经没脸见楚若了。
“这是他们的周岁礼。”李嘉娉的声音低了,楚若对她的期望有多高,她是知道的。可如果他知道自己已经许久没碰琴了,那他的失望会有多大。
“当初是先生硬逼您收下的。”听雪嘀咕,“还了也不过分。”
“胡闹。”李嘉娉笑骂。她乘着这月光,怀着莫名的情绪,一步一步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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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过那株梨树,楚若合上门落了锁,他踩着朝霞的影子,走过纷纷扰扰的闹市,收获无数鲜果与手绢,带着它们去了郊外。他不知,在他身后有两个孩子在跟着他。
“就是他吗?”方景明问方景义,这个先生也太年轻了。看起来比爹还小,怎么可能是娘亲的先生。
“九弄里没几个读书人。”方景义道,“来回看了就那么几户,就他带着琴。”
“好吧。”方景明信了,他们是悄悄出来的,连小厮都没带,为的就是不想被其他人知道。这会跑出来了,家里早晚会发现他们,少不了一顿打。
“为了娘亲。”方景义紧紧地拉着方景明的手,生怕失散了。
他二人跟着楚若,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有两个混混也跟在他们身后,就等着人少了好下手。
拐过一条小巷时,瞧着左右无人,两个混混大步上前,一人一个抱起了方景义与方景明,捂住嘴巴打算直接抱走。
方景明知道是碰上坏人了,他百般扭曲,弄得那混混抱不住他,手没放稳,一不留神晃到方景明嘴边,方景明半点没客气,一口咬下,对方痛的松了手。趁此机会,他迅速跑向拐角处,见到在清理手绢的楚若,方景明毫不犹豫上前抱住楚若的大腿,大声喊道,
“爹,有人欺负我们。”
第7章 一国士无双(6)
李嘉娉再见到楚若时,是在李府。
他就坐在曾经的位置上,垂了眉眼,信手弹着曲调。琴声是断断续续的,没有多大意义,偶尔还有几个杂音,听着像生手在弹,但那是方景明缠上来,央着楚若让他弹。
清风吹过他的衣袍,偷走了一片惬意。
“娘亲。”有人扯着李嘉娉的衣摆,“你怎么哭了?”
李嘉娉回过神来,抱住失而复得的孩子,满脸泪水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对不起。”方景义拿手给李嘉娉拭泪,孩子的话里是满满的歉意,“儿子不应该任性。”
“多亏了楚先生。”孟氏在李嘉娉身后说道,“把孩子带回来了,不然……”孟氏的话没能说下去,她不敢想象会发生什么,她的娉儿就只有两个孩子。
“娘亲。”见到外头的几人,方景明从楚若身上下来,飞扑到李嘉娉身边,硬是挤走方景义一半空间,委屈道,“儿子好想你。”
“滑头。”李嘉娉带着泪水训了一句,“早上才见过。”
“楚先生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和娘亲有一个早上没见了,那也有一个半秋了。”方景明摇头晃脑,说的头头是理。
“两个一个半秋,合起来就是三秋。”方景义认真地想了想,仰起小脑袋冲走过来的楚若喊,“我说的对吗?”
小人精。楚若在心里笑骂,然后笑道,“你很聪明。”
“那当然,也不看看是谁生的。”方景明得意,兄弟俩一唱一和,冲散了悲伤的气氛。
李嘉娉见楚若走过来了,忙擦干了泪水,表示感谢。“妾谢过先生。”
“不必谢我。”楚若摆摆手,“是他们机灵,能自救。”
随便抱人大腿喊爹这技术也是绝了。楚若打量了李嘉娉一眼,觉得这技术可能是便宜徒弟他相公教的。便宜徒弟脸皮很薄,他是知道的。
“你……”楚若还想说什么,看到李嘉娉不沾春水的十指时,知道她这些年荒废了琴艺。楚若的脸色有些不太好看,碍着他人在场也不好发作,只冷淡道,“人已经送到,学生告辞了。”
“快送送先生。”见拦不住人,孟氏忙叫了一个小厮跟上去。又絮絮叨叨,“钱财不受,倒是个两袖清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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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下人讲,这些年他一直待在金陵,也没离开过。不求名不求利,现在的年轻人,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难得李嘉娉回府,孟氏就和她说起了楚若的事。
听孟氏的话,李嘉娉低下头去,黯然伤神,“先生是在等师娘。”
“痴情人。”一听这话,孟氏就来了精神,问自己的女儿,“你可见过她?”
“哪有。”李嘉娉笑笑,“她是无盐女还是容姿佳丽,我都没见着。母亲您真爱说笑,先生就教了我一节课,又不熟,我和先生不过是个挂名师徒,有名无实。”
如果真能见到,她真的想看一看,师娘是不是长得比自己还漂亮,又或者,她哪里比自己好?
“这年头,好男人难找。”孟氏叹了口气,她没察觉到自己女儿的心思,只把话题撇到另一个边,说起李嘉娉的弟弟来,“你那弟弟不做正经事,成天就泡在古玩字画里。若不是咱家家业大,不然哪能禁得起他这般胡闹。三天两头就从公账里支走一大笔钱,哎,娉儿你和他说说……”
听着孟氏的话,李嘉娉心里隐隐起了个念头。吃过饭后,她去见了父亲。
她已经很久没和父亲聊天了,出嫁以后,她就极少回家,就算回趟家的路程不过几盏茶的功夫,她硬是倔了性子没回去。她在怨,怨父亲的有眼无珠,怨母亲的忍气吞声。
“是娉儿啊。”李廷坐在书房里头,指着另一头的位置道,“来了就坐下吧。”
望着那个不曾变动的位置,李嘉娉突然红了眼,儿时未簪发,听书闻墨香,如今妇人裳,书桌旧时样。
“父亲还留着它。”李嘉娉慢慢走了过去,就像很多年前一样,跪坐在案桌前,扭头看着自己的父亲,等着他对自己说,娉儿真早啊。
“你走了以后,有打算撤走的。可你弟弟说没了这东西不习惯,索性就留下来,占位置就占吧,留着想念也好。”李延放下笔来,按了按额头,显得有些疲惫。他两边都染了霜白,眼角有着明显的皱纹,他真的老了。
李嘉娉努力不把眼里的泪水流出来,她稳住自己的声线,说不出什么话,只低低地应了一声。
“我还有几分痴想,想着景义景明两个能过来,坐在这里。就像当年你和嘉熙一样,读书练字,风雨无阻。”李延站了起来,走到窗前,望着外面长叹,“我这辈子,最得意的是有你这个女儿。”
“父亲。”
“你五岁那年,我顶着族人的压力,给你改了名字。我觉得,我的女儿不比男儿弱,她的资质不必任何差。后来她果然没辜负我的期望。”李延转过身来,问道,“娉儿,你最擅长什么?”
“见风知雨,揣测人心。”李嘉娉道。那是父亲教她的,弟弟不爱玩弄权术,父亲便说,无妨,嘉娉学得很好。
“但是你太让我失望了。”李延厉声喝道,“我帮你选了一个无权无势的人,他的身家性命都在我手里,任你拿捏。可你呢?嫁入方家就跟那些深闺怨妇一样,整日只知道哭哭啼啼,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扑在了争风吃醋上。连琴艺也抛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