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被李司徒知道了,气得直接西去,再也没能睁开眼睛。
于是他有了理由,把她关起来。让她消失在众人眼前,亲手捏碎她所建立的一切,搅乱那些浮名。他放任想容去折磨她,伤害她,从中得到一丝快意,他得不到的,过去高攀不起的,现在也成了他的玩物,只会痛苦哀嚎。
但是她死得太早了,过了一个月就自尽了。于是他名正言顺地接手了李家剩下的财产。后来他投靠了胡人,身居高位,前呼后拥,气派不已,一生享尽荣华富贵。
有一天,他走过一条街道,突然有个人抓住他,大声呼喊。
“爹爹,醒醒,醒醒。”
于是一切成了泡沫,那些繁华的东西随风消散,暴露出本来的面目。
“爹爹,奶奶说你该去衙门了。”
方明麻木坐起来,床边是他的女儿,梳着双环发,穿着一身粗制滥造的衣裳,正天真地看着他。
对,他记起来了,他和嘉娉和离后不久,就被调职到外省,做了县令,做他以前最佩服的青天大老爷。
青天大老爷,方明望了望这一碧如洗的天空,觉得自己还在做梦。他穿过稀稀拉拉的人群,站在衙门口发呆。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他明明做到了一人之上,万人之下的位置。
他又看见了嘉娉,她站在远处,身后跟着许多仆从,个个光鲜如亮,带了富贵之气,和梦里完全相反。他看见嘉娉身边站着一个男人,正在低头和她说话。
他是谁?方明大步向他们走去。
“先生也觉得不妥?”
“凡是大师,都有自己的脾气,你把绿瑶给别人修补了,回头让林大家知道了,指不定要怎么骂你。”
“可明日说好了要去拜见张老先生,我带张破琴去,也是要被骂。”
“琴不行,还有曲,前几日你去*山做了谱,正好向张老先生求教。”
“先生你的玉壶冰就不能借我吗?”
“呵,原来你打得是这个主意。”
“娉儿。”方明大声呼喊起来,他的心里有一把火,妒火,正烤着他,烤的他暴躁不安。
李嘉娉当做没听见,看也不看来人,转身上了马车。
“这位大人。”楚若拦住冲到前头的方明,客客气气道,“请止步。”
“你算什么东西?”方明瞧清了楚若的样子,顿时坏了脾气。
“在下一介琴师,不敢和大人相提并论。”楚若见过方明,在这里碰到倒是有些意外。
“你让开。”一听楚若是弹琴的,方明就红了眼,方才见他和娉儿有说有笑的,就觉得这男人有问题了。
“车内是在下的学生,还请大人自重。”
“学生。”方明反应过来,破口大骂,“奸夫,原来你们早就好上了。”
楚若起了不悦,平白无故被人安上莫须有的罪名,是谁都不高兴,他正想说话,车内的听雪撩起帘子来,怒道,“自己做了腌臜事,就把别人和你想得一样下贱,什么德性。”
方明看到了李嘉娉现在的模样,隔着一层轻纱,多了几分朦胧,成了镜花水月,可望而不可即。
“嫌这里的活太轻松了,我再去和父亲说,调到百岭郡去,那青山绿水,民风淳朴,好山好水养好人。”李嘉娉一字一句道,她和这男人早就泾渭分明,两不相干。这般侮辱自己,她可不会容忍下去。
都说最毒妇人心,他要是再纠缠不休,那便莫怪她!虽不在朝野,但清楚不少事情,百岭郡是蛮族之地,虽归属大晋,但当地之事归酋长所管,官员想过得好,首先担心自己能不能适应那地方的气候。
“你怎能如此狠心?”方明一下子无法接受李嘉娉的态度。
李嘉娉没再说了,她放下帘子,吩咐车夫离开这里。楚若也俯身上马,趁着这空档走了。
离开县城,李嘉娉撩起帘子,忐忑不安,“先生是否觉得我无情无义?”
“受了委屈要忍气吞声算了?”楚若抬了抬眼皮,对这事不在意。
“先生……”李嘉娉张了张口,还想问点什么,却见楚若长喝一声,驱马离去。
罢了,这样也挺好的。李嘉娉想道,与其求一个名分,倒不如得过且过,做他的得意门生。
马车继续向前进,抛下过去的人与事,载着李嘉娉通向未来。
第10章 一国士无双(9)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天气渐渐冷下来,可这金陵城中依然是热闹非凡,不减半分热意。如今这炙手可热的人,乃是李家双子。
有人牵马自街上而过,走到李府前,低声问门仆,“母亲回来了?”
“回小少爷的话,小姐今早刚回来,辰逸小少爷亲自扶进去的。”门仆认得那人,他一边说着,一边帮对方把身上的手绢清理下来,一张圆脸笑得喜庆。
对方听了门仆的话,眉上的喜色一闪而过,他又板着脸训话,“怎么学规矩的?连我都认不出来。”
“哎哟,我的小少爷哎。”门仆轻轻给自己打了一巴掌,哭丧着脸,“您别就欺负小的了,小的哪认得出您,景义少爷和景明少爷是人中龙凤,天下降下来的福星,我这*凡胎的,真没生一对火眼来。”
“我就说了一句,你就给我讲了七八句。”李景明站在那,没了手里的马绳不大自在,抽了腰间的折扇给自己凉快,他脸上带着笑意,也没为难门仆,“就问你,我弟弟回来了没?”
“就,就您身后。”门仆望了一眼,飞快地把脑袋低下,生怕染上麻烦。
“叫谁弟弟呢?”有人在李景明身后磨牙,“尽做些子虚乌有的事。”
“叫你呢,弟弟。”李景明把脑袋歪过去,一股子痞气,瞧着有股欠揍的味道。
“圣上舍得让你回来了。”趁对方发火之前,李景明忙过去扶对方下马,狗腿道,“看你最近瘦的,母亲少不了要骂我。”
“哼。”对上一张一模一样的脸,李景义没了火气,*道,“百善孝为先,他再怎么拦着我,也没了理由。”
“最近看你早出晚归的。”李景明的话题跳的很快,他拉李景义进了门,一路嘘寒问暖,“忙得你,下次换我,你去军营里头操练几天。”
“免了,你和圣上三句变脸,五句成吵。我看着都头疼。”
“谁叫他成天拘着你不放,我心里不痛快。”
“我觉得挺好,这世上还有人能认出你我来。”
“哼。”
**
进来时,李景义和李景明先见到了静坐的楚若,他们纷纷收了玩笑,恭恭敬敬地行礼,“见过师祖。”
“坐吧。”楚若的神色很淡,二十年过去了,他两个徒孙都长大了,只有他,一如当年,容颜不改。
拨了拨炉里的香料,等它全部燃烧殆尽,楚若道,“此次回来,是向你们告别。”
“师祖又要去别的地方?”李景明没个正经样,支着腿坐在那,摇着手里的折扇,满脸不在意,“多住几天,外公他们也会高兴。”
“不回来了。”碧绿的茶水倒映着的是一副年轻人的容貌,刚过二十,面容稚嫩,对这世界有着极大的好奇心。可那双眼睛暴露了一切,它不是一个年轻人该有的。
“这……”李景义和李景明对视了一眼,又说不出什么挽留的话。
“司徒大人年事已高,娉儿在外总是放心不下,于是便早些回来,说要侍奉双亲。”楚若抬起头来,从外表看去,他与他们相差无几,都是正值大好年华。
“将她安全送到你们手上,我可以放心离去了。”楚若拒绝了李景明的好意,“我很感谢李府,但是不能再麻烦你们。”
“您走了,母亲会怎么想?”李景义只问了楚若这一个问题。
“她明白的。”
**
李嘉娉醒来时,屋里点起灯来,有人在她耳边轻声唤道,“小姐,您醒了?”
“什么时辰了?”李嘉娉斜坐起来,问掌灯的婢子。
“酉时了,小少爷他们刚从宫里回来,您要叫他们过来吗?”
李嘉娉沉默了一会,“先用膳吧。”
李嘉娉没有再出门了,她回来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一心一意侍奉着双亲,剩下的,就是专心谱曲,创作新的曲子。如今的李嘉娉,琴声早已不像过去,矮矮的院墙挡不住她的心,她的琴音冲破束缚,没入云霄之中。
那把素音冰弦又被收了起来,李景义和李景明知道了也不去问,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过去。直到有一天,楚若突然回来了。
李景明奔走出去,仆人见到他,忙把门打开。
随着门逐渐开启,那人身形慢慢显露出来。他穿着白衣,与记忆里那身一模一样,衣角处绣着云纹,盘了绿丝线,和头上的额带相为呼应。背上背着玉壶冰,像个远游归来的游子。
“师祖。”李景明喘着大气,向他行了一个大礼。
“许久不见了。”楚若回过头来,多少年过去了,他的面容不曾变过,笑起来嘴角有个浅浅的酒窝,一下子化去了脸上的风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