羹汤顺着胸膛,暖暖地流进她的胃部,十分舒畅。
她把木碗一搁,笑着对奚咏说:“奇了,真的很香,难不成是你做的?”
“还能有谁?只不过这处院居中食材简陋,实在没办法为你大补。”
奚咏看着空空的碗,眸光得意地一闪,点了点头,重新绽放了以往的温和笑意,又还专门强调了一番“食材简陋”。
闻绮年抿着嘴,低下了头:“真是谢谢你了。”
“别说这种话。”奚咏站起身为她掖了掖被子,简短地说道:“你还是再睡会罢,伤口才能愈合得快。”
刚想点头躺下,闻绮年却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表情轻微一变,抓住奚咏的衣袖问道:“我这伤口在胸间,你们怎么上的药?”
这句话就像一个休止符,顿时,床边站着的公子静静滞住了,一动不动,好似雕像。
他背对着窗户,逆光中的表情难以辨识。闻绮年下意识地感觉有些不妙,慢慢松开了他的衣袖。
许久,犹如芒刺在背的奚咏终是握了握拳,喑哑地说道:“式玉,我……我是闭着眼为你上药包扎的。原本想告诉你此事,但你现下还伤着,严忌情绪大起大落,所以我……”
谁会相信呢?就算是再世华佗也不可能凭感觉上药。
但自己好歹从前也是个现代人,虽然被人看见了胸脯,确实不太好意思,但也不至于要寻死觅活。
闻绮年有些无语,挥了挥手:“知道了。毕竟是受伤,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说到底,还要多谢你照顾我。”
奚咏的沉静早已失去了踪影。他只觉得自己喉间干渴,说不出得体的话,便郑重行了个大礼:“实在是我唐突,你要是觉得不快,我愿娶……”
“行了!”
闻绮年赶紧打断了他的话,哭笑不得:“我们从小一同长大,我也算得上是个江湖儿女,哪里会在乎那些个虚礼?你快打消这念头。”
随后,气氛实在尴尬,她便忙不迭地轰了奚咏出门,直说自己困了要睡觉。
望着奚咏有些慌乱的背影,闻琦年小声嘀咕了句:“刚说你是个君子,还真就克己复礼起来了……莫不是今日换了别的姑娘,你也得低身求娶了不成?”
会吗?脸上如同火烧云般的奚咏耳力甚好,刚一出门,就听到了这句抱怨。
他闭了闭眼,直直走到院门外的山崖处,感到凉风拂面,这才觉得平静了些。
换做是别的姑娘,恐怕真的难以说出口。
奚咏遥遥望着一片墨绿山脉,心下思索着。
……不对,他根本就不会愿意为旁人上药。即使依然是在这样难堪的情况下,他也定是坚决让释名动手,哪怕是逼迫对方。
而式玉不一样,她是个冷淡自矜的小丫头,怎么能让男人触碰呢?
奚咏不知道自己在乱想些什么,鬓间也微微沁出了细汗。
他蹙了蹙眉,抽出自己腰间的玄剑,旋即便在崖边练起剑来,企图抛开这些杂念,不再思考莫须有的问题。
身穿冰蓝色对襟窄袖锦缎衣衫的公子手持一柄闪着寒光的鸦青色长剑,在高山悬崖边独自舞剑。
他面容清俊冷冽,身形飘忽不定,时而轻盈如燕,点剑而起,时而骤如闪电,草叶纷崩。
山崖下方白雾缭绕,清风携叶卷过,他的衣裾翻飞,像是世外神仙公子。
释名走到他的身后,抱着自己的酒壶,歪头瞧着,不吝夸奖:“是个人物。”
“不过,吾更感兴趣的是你那神出鬼没的暗器。”他走到奚咏身边,扬声笑道。
奚咏无奈地停下,随意挽了个剑花:“无可奉告。”
“嗬!你莫不是觉得这属于阴谋诡计,难登大雅之堂?”
释名的狭眸微微眯起,略有些不快:“再怎么卑劣,你到底还是用了。”
他哼了一声,放下酒壶,懒洋洋地说道:“吾不需要你的什么银票,金钱乃是身外之物。但是,你们既然要在仪方居住下一阵子养伤,自然要付出酬金。不是别的,就是你的暗器。”
奚咏冷下脸色,随手一抛,一片小巧的柳叶细刀便扎在了释名放在石上的酒壶间,把葫芦刺出了裂缝,涓涓地淌出了晶莹的酒液。
“啊呀——”释名连忙拿起酒壶,可惜地叹了叹气,将柳叶刀拔出,细细端详起来。
刀上淬了毒,但并不重要,关键在于它的下方还藏有一条窄小的刀槽,里面将将刚好地插着一根银针。
当手下巧妙地发力时,柳叶刀便会飞出,并在半空中借着那股子力量把银针甩出,达到两枚暗器的作用。
而银针上的毒,则更要狠辣些。
释名啧啧不已,爱不释手:“你这心思……”
他抬起眼,瞧见奚咏疏远的神情,不甚在意:“来来来!吾给你再配些更妙的毒,定能使这小刀更为厉害!”
到底是个擅长用毒的隐士,在这方面,他似乎有着无限的热情和精力,非要拉着奚咏一同去后屋研究。
许久没有和人接触,眼下奚咏又是个可造之才,释名难得地激起了动力,要与他好好论一番暗器之学。
一来二去,奚咏倒是见识到了不少阴招,虽然心下不喜,但碍于闻绮年还在养伤的份上,还是只得沉着心思,聆听释名整日地高谈阔论。
海琅山上的生活犹如湖面般平静,日出日落,悠闲不已。
而平日的三餐,则全由奚咏给任劳任怨地承包了下来。
释名毕竟从小就不重饮食讲究,做出来的饭真叫一个诡异,乱七八糟的样子,好似杀人行凶的现场。他第一次端出来时,闻绮年颤颤巍巍地品尝了一口,顿时脸上扭曲,只觉得又咸又苦,恐怕是被烧糊了,还放了许多粗盐,难以下咽。
就连一向冷酷的闻绮年都露出了这种神情,奚咏赶紧放下了筷子,不肯品尝。
实话实说,释名的厨艺真的是无一言难尽,也不知道这些年他是怎么生活过来的,居然也没被自己毒死。
看着行动不便的闻绮年,奚咏沉痛地叹了口气,主动接下了做饭的任务。
实际上,他的厨艺也很是一般,只不过是在矮子里面挑高个儿罢了。每日无非就是些南瓜清汤、紫茄焖豆角、丝瓜肉羹,偶尔再来些由释名跑到镇上买回来的腊肉,味道寡淡,吃得十分朴素。
但即便是这样的水平,释名都还能赞不绝口,凭空让奚咏暗中涨了好一些不该有的自信,逐渐开始喜欢上了在小厨房中捣鼓钻研新品,距离他剑客少侠的梦想越走越偏,只差要去应征水塘镇的厨子了。
闻绮年尝试过指导他做菜,哪怕是个最普通不过的蛋炒饭也行。
但是她却发觉释名的小厨房简直是要什么没有什么,连颗鸡蛋也找不着。平日吃的粟米也是他自己琢磨着在山脚种出的。
并且,那块小小的田可谓是真正的“草盛豆苗稀”。
望着绵延起伏的群山,捂着胸膛的闻绮年从未有如此希望过自己赶紧好起来。
盼得双眼望穿,在释名的神药下,她的伤终于是好了些,可以离开海琅山了。
释名倒也痛快,赠了奚咏好些毒物暗器,便将他们送下了海琅山。
相逢终有相别时。
能聚半月,已是此中人世间有缘。
第24章
两岸猿声啼不住, 轻舟已过万重山。
一叶木舟正悠悠荡在碧水之上, 如同一幅透着灵动之气的水墨画。
这条船有些庞大,上面布有五六个小小的房间,专供贵客休息。此时,闻绮年正坐在一间房内, 靠着窗,静静地看着外面的青山绿水。
她心中有些无力, 奚咏实在是一个花钱的好手,居然眼都不眨地就在港口卖掉了才买不久的两匹马, 紧接着又订下了这两间上等房。
此刻, 奚咏正站在船头,凝视着两岸, 思索着临行前释名所说的话。
“密法?这东西……吾倒是没有听说过, 但传言说, 望渚的象郡有许多隐居大师,不妨去那里瞧瞧。”
望渚位于青州的南侧, 是个出了名的异族之地。
他们当时选错了路, 没有去往水塘镇隔壁的小镇, 反而阴差阳错地进了海琅山,故而只需继续向前行进, 便能达到望渚境内,再乘坐小舟顺流而下,直奔象郡。
奚咏想着,将目光投向了远方。这尾青江很是宽敞, 水面上泛着细细的涟漪,晶莹剔透,加之青葱般嫩绿的树林亭亭玉立,显得清丽而脱俗,河面上还有其他几只相似的舟楫在一同行进。
迎面而来的水汽让他精神一爽。
沉吟片刻,奚咏转身回房,去隔壁把闻绮年硬生生地拉了出来,清朗说道:“式玉,出来透透气罢!外面的风景好着呢。”
闻绮年碍不过他的纠缠,勉强起身,一齐走到了船头。两人皆立在那里,在旁人眼中,就像是一对标致的壁人,只不过两人自己是毫无知觉。
船下有小鱼游来游去,好不自在。奚咏见她百无聊赖的样子,想了想,便笑吟吟地说道:“信不信我能捉上几尾鱼来?”
在这黛色山水之间,了无争纷与忧愁。他的墨眸闪亮发光,薄唇弯起了一个愉悦的幅度,乖巧地看着闻绮年,镶秋香细边的群青长裳上缀了些雪松花样,贵气十足,像极了过去那个经常在闻宅里跑来蹿去的小男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