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毒后的青衣人浑身无力,语调却依旧颓然狂放:“吾乃释名,山间一散人耳。你们尝了我的金玉桔,自然要付出代价。”
原来是桔树主人。奚咏又将剑递了递:“不知果树有主,是我们无礼,当然愿意赔偿。不过你一言不发,出手伤人,是何道理?”
释名哼了一声,撇过头:“收起你的剑罢,你那小情人需要疗伤,可少不得借用我的住处。”他余光瞟了瞟静静躺在地上的闻绮年,一派任性放诞的样子。
闻言,奚咏并无心情去纠正他“小情人”几字,而是沉吟再三,蹲下在释名身上点了几穴,这才横抱起闻绮年,冷冷道:“带路。”
释名动了动自己的手臂,感觉通畅了许多,便撑地起身,拾起自己断裂的鞭子,拍了拍:“啧啧…可惜了这个好乖乖。”
说罢,他毫不留念地随手一折,将碎成数段的软鞭扔下了山,看也不看一眼,只往白雾里慢慢走着。
“随吾来便是了。”
奚咏凝视了片刻怀中昏睡的闻绮年,跟在他身后,暗自警惕着。
又是弯弯绕绕地走了好一会,三人来到一处飞岩峭壁的山崖边。
眼前有一坞白云,三间茅屋。屋外奇石上写着“海琅山”,字体狂放。
小门上则挂着一匾,上书“仪方”二字。
释名伸了伸懒腰,轻快地走进了小院,捡起院中白石桌上搁着的一瓶酒,对着瓶口畅快地喝了起来。
缠住闻琦年胸膛的布条一点点浸出深色来,她的脸色褪下了青紫,逐渐苍白。奚咏低头一看,面色更为紧绷,低声道:“拿药来!”
他恨不能时刻把剑横在释名的颈上。
重新包扎好后,奚咏的鬓角已经渗出了细汗。见闻琦年静静躺在床上,呼吸平稳,他终于松了口气,转头向外一瞟,天色也有些暗了,院中种着豆角、丝瓜等植物,都染上了一层昏黑。
想起了还被拴着的两匹马,他思索再三,决定让释名前去照看,并把包袱取上来。释名靠着走廊喝酒,闻言不禁一笑,神情自在:“居然以这等口吻让吾办事,你倒是第一人。”
奚咏也恢复了泰然自若,温和地笑了笑,眼底沉静:“阁下的毒还未解开,勿伤和气。”
“好小子!”释名拿着酒葫芦,晃悠悠地站起身,“吾还有一处茅庐隐在山下,将牲口置放那处即可。”
说罢,他果真乖乖出了门,哼着山调。明明是被威胁了,却自得不已。
奚咏在茅屋中观察了许久,并未发现任何释名的身份线索,他就像个真正的隐士般。
他揉了揉眉头,跨进了侧屋简陋的小厨房,挽袖清洗出了几样普通食材,加上腊肉和粟米后,以小炉慢慢煨开,再盛进了木碗中。
毕竟式玉早就说自己饿了。
虽然并不精通厨艺,但一碗杂烩粥他还是可以做出来的。
他捧着那只小木碗进了屋门。
小碗上方热气腾腾,飘出一股腊肉香味,还夹杂着蔬菜清香。
他拿了把小藤椅,轻坐在床边,把粥细细吹凉,扶起闻琦年,用勺子喂下她一口。
到底是没有怎么照顾过病人,闻琦年根本没有咽下去的意思。奚咏顿时有些迷茫。
试了几次,皆不成功,他只好用手绢擦拭了她柔嫩的樱唇,又小心翼翼地将人放下去平躺着。
室内涌动着食物的香味,引得奚咏的胃部有些发痛。
他的眼神凝滞在闻琦年的脸上,一动不动。
她以身迎接匕首的画面在他脑中挥之不去。
公子静静坐在床边,月光从敞开的木窗中倾泻而下,像银纱般铺在他的身上,有半张侧脸藏在阴影中,看不出神色。
夜静春山空,月色缓缓流淌着。
奚咏搁了逐渐温下的木碗,玉树般直挺的脊梁渐渐弯了下去。
他用双手捂住了自己俊秀的脸,微阖墨眸,疲惫不堪。
枝叶沙沙作响。
闻琦年再度醒来时,看着陌生的房间,不知在何年何月,也不知自己为什么还活在世间,心下一阵恍惚。
房间到处都是阴沉沉地,室内没有一个人。窗外,天际灰白,幽幽地下着淅沥小雨,万物皆静。
闻琦年抚了抚胸膛,感到了非常真实的疼痛。
棉被十分暖和,但她依旧强撑着下了床,呼吸了几口冷寂的空气,迈着虚弱的步伐走出了茅屋。
屋外的植被都湿漉漉的,丝瓜的嫩黄花瓣上垂着晶莹的雨珠,在风中柔柔地颤动着。
她望了望院门外不远处的山崖,感到有些寒冷,便移过了目光,却忽然看见右侧的凉亭中坐着一个孤寂的身影,正仰头观望漫天的雨幕。
是奚咏。
闻琦年压下了心中一丝古怪的情绪,缓缓走到他身旁。
奚咏沉默着转过头,眼帘一抖,抬起凝视着她。
凉亭外细雨纷纷,花叶婆娑,亭中两人一坐一站,相视无言。
他的眸子里失去了素日的温度,明暗不定。在这样的眼神下,闻琦年感到自己应该解释些什么,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她犹豫不决,勉强笑了笑:“我……我当时……”
还没想好怎么说,只见奚咏微微抬起的喉结上下一动,隐忍着神色,浓密的睫羽快速地扇了扇。
他轻轻拉过了闻琦年冰冷的左手,将那只手与自己的面颊紧紧贴着。
那个面颊更加冰冷。闻琦年看着自己的手,愣愣地,又看向奚咏。
清俊的公子以低伏的姿态抓着她的手,眉眼不复含情,而是带上了浓郁的难过。
他抿紧薄唇,沉默凝视着闻琦年,眼眶微红,眸中涌动着薄雾,揉碎了星辰大海,是道不尽的悲哀。
雨水洗尽了山间的尘埃,闻琦年感到伤口疼进了心脏。
忽地,一股湿意渗进了她的手心,正是泪水。
它来自一个曾经意气风发、鲜衣怒马的名门公子。
奚咏是第一个为她哭泣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注:根据权威期刊研究显示,抑郁症的症状主要来自于器官质变,而不是心理压力。
所以式玉目前的状态更加偏向于存在心结执念,而不是“完全丧失快乐和兴趣”
(不然真的很难在没有药物的情况下得到治愈)
第22章
小雨飘零,奚咏慢慢放下了她的手,似乎有些窘迫地撇开了眸子,乌发间的一点耳尖有些扉红。他的侧脸棱角分明,高挺的鼻梁下,没有多少血色的嘴唇轻轻动了动。
他低声说:“不要。”
“不要再伤害你自己了。”
远处有飘渺的竹笛声,悠长不已,像是要凉进人的心里。闻绮年的手抖了抖,眸中有些微的水雾涌起,心上的伤口疼得渗进了骨髓。雨声混杂着笛声,她悄悄握起了拳,再次听见了奚咏喑哑的声音:“这世间,到底为何留不住你?”
他很伤心。
闻绮年抿了抿嘴,索性直直说出了自己的心声:“因为这世间和我没有干系。”
见奚咏猛地抬起头,她顿了顿,继续道:“我没有想要活下去的意愿,你知道吗?对我来说,死去还是活着,根本没有区别。”
“那怎么就不能活着呢?”一向温润的少年露出了怫郁的神色,却又很快收了回去,只隐忍了表情,站起身将自己的外袍解下,轻轻搭在了闻绮年的肩上。
也不知道他在外面待了多久,这件外袍已经没了几分温度。但依旧像是一件温暖的披风,柔和了她的内心。
她被迫接受着这样的善意,垂眼看着自己的脚尖,没有开口。
“式玉,能不能答应我,别再轻易寻死?”
闻绮年能感到一只冰凉的手柔柔地为她理了理颈上凌乱的发丝。她回想着过往的十五年,心中有些纷乱复杂,不知道该怎么回复。
她最怕自己有割舍不下的东西。在想要离开之际,他人的温柔和挽留就成为了最害怕收到的礼物。
人一旦有了奢望,就会开始患得患失。
但迎着奚咏恳切的目光,闻绮年心中像是压着一块巨石,说不出拒绝的话。她只得想了又想,轻声说:“我不会再时刻寻死。”
但当她情绪决堤时,那就无法保证了。
“小丫头,不要故意把自己置于憋屈的境地。”
还未等奚咏细细品味她的承诺,院门外忽然传来声音。
原来是释名,他身着蓑衣,手中持笛,大步跨了进来,在白石小桌上翻身一躺,恣睢地翘起了腿,在亭中两人的注视下接着说道:“不要怜悯自己,抑或自怨自艾。”
闻绮年的表情顿时变得冷淡,疏离地望着释名。
奚咏低头在她耳畔解释了一番:“他乃释名,山间隐士,并无恶意。”
释名神色泰然自若,含笑道:“正所谓,不打不相识。吾在这山间五年有余,从未有说得上话的人闯入,今日有缘,二位不妨与吾一同品茶。”
他将竹笛一抛,任由它掉在湿润的土壤间,滴溜溜地滚到了墙角。随后青衫一荡,欠身下了石桌,引着闻绮年和奚咏到了侧庐内。
檐边雨丝连连,三人围坐于庐中小桌旁,桌上一壶热茶幽幽升起青烟。释名靠着藤椅椅背,左手撑头,右手捏着木镊,夹起竹杯,随意地放在滚水中上下清洗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