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未缓过神来,又听得有脚步声近了,且听这动静,来人排场不小。
谢杳深吸了一口气,站起身来,闭了闭眼,再度睁开双眼时,先前的颓态一扫而空。
“见过太子殿下。”
太子免了她礼,眼一抬,狱卒当即上前打开了牢门。
“谢小姐唱得这又是哪出?莫要跟孤说,你是一时不察,叫人抓了把柄。”
见她四处看了一圈,太子一挥手,“都是自己人,不必顾忌。”
谢杳一笑,“民间都道,富贵险中求。”
她话音刚落,便被太子一声“鲁莽!”打断。
谢杳叹了一口气,“殿下可带了纸笔?”
她这话问完,便有人着手去准备。
太子掐了掐眉心,“烦请谢小姐同孤说道说道,你究竟是何打算?”
谢杳开口问道:“当今圣上早些年,曾动过招松山观净虚真人入宫的念头,可是真的?”真不真她心里早便有底,这还是上一世里太子亲口同她说的。
太子微一颔首,“不假。”
“真人以潜心悟道为由,拒了圣上的高官厚禄,只是每月里将炼制好的丹药送进宫中。”谢杳直望着他双眼,“如今有个真人现成的弟子,还是唯一一个。上承天道,能窥见将来之事。若是能招进宫中,想来也是桩好事。”
太子哑然,过了好一阵儿方道:“谢杳,欺君之罪,你担不起。”
谢杳从旁接过纸笔来,略一思索,提笔写了一行这才回话道:“不敢欺君。只是世事浮沉,真真假假,难以分辨罢了。”
太子默然,只看着她写下去,一笔字铁画银钩,已有小成。
谢杳停了停笔,抬头看他,“殿下可在户部工部安排好了?都是何人?”
太子报给她几个名字,看她以卜算为由,举荐了其中两人。最后一个字落定,谢杳将纸拿起,奉给他,“还请殿下遣人去一趟松山观,将个中情况告与净虚真人,请他下山入宫一趟。”这话虽与那大理寺卿说过,可他毕竟是听命于宁王,保不齐宁王是什么打算。
太子接过她刚写好的供词,展开瞧过一遍,问道:“孤若是不来这一趟,你该当如何?”
“自是在宁王给的那一纸供词上签字画押了事。到时候,可由不得殿下不紧不慢了。”话是这么说,谢杳心里打算的实则是沈辞——太子来不来这一趟她心里没底,可沈辞自然是会来的。只是这陈词由沈辞递上去怕是不妥,还得再动一番脑筋,不如太子来得省事。
太子低声笑起来,将供词折好收入袖中,“孤会吩咐他们,关照你一些,让你少受些苦。”
送走了太子,谢杳才真是一丝气力也提不起来。牢中昏暗,不知是什么时辰。狱卒送过饭来,许是太子关照过,饭食上还算不错,只是谢杳这一日过得惊险,没什么胃口。
她应付着草草吃了两口,便找了个不那么潮的地儿,把自己蜷成一个小团。
她还是不喜与生人说话,每每遇上生人,都难受得仿佛架在火上烤。可气势怎么也要强撑起来给他们看,这时候是不能露了怯的。
她心里实则空落得很——前头的路全然隐在雾里,究竟能一步登天,还是一步落入深渊,在这一脚没踏出去之前,又怎么知晓。
作者有话要说:
净虚真人:我没有你这样的徒弟。我文理科都不好。
谢杳:没事儿,我追求的是玄学保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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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清潭
谢杳越这么蜷缩着,潮气漫上来越觉着冷。她抱紧了胳膊,本都迷迷糊糊要睡过去了,突然福至心灵似地抬起头来。
狱卒领着一人走过来,铁链当啷一声被放下,牢门拉开,狱卒恭敬俯首撤步,将来人让进去。
沈辞在她身前两步远停住,紧绷着脸,低头看她。
谢杳忽然想起很久以前,在东宫地牢里也是这般。昏暗逼仄的牢房,她在囚衣里窝起来,他一言不发走进来,就这么自上而下看着她。
谢杳鼻头一酸,莫名有些委屈,低头吸了吸鼻子,飞快抬手抹了眼睛一把。
沈辞轻叹了一口气,蹲下身朝她伸开双手。
谢杳眨眨眼睛把眼泪憋回去,将头偏到另一边。下一刻却被径直抱进怀里。
沈辞用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理开她的发,看着小姑娘的眼泪又掉了两滴下来,打湿他衣襟,又好气又心疼,“这时候知道委屈了?先前设局那能耐呢?”
谢杳抿抿嘴,小声在他怀里哼了一声。
“春旱的消息我虽不知你是从何处知晓的,但观你这些日子来的小动作,你的打算我也略能猜到两分。”沈辞抚了抚她的发,接着道:“你想同太子结盟,又想一举踏入朝堂,便借了我朝重道造势。”
他手一顿,恰扣住她后颈,低头探究地看进她眼底,“我只有一事不明。杳杳,你到底想要什么?”
谢杳心里清楚,倘若不是这次牢狱之灾,他恐也不会开口问她。他要信什么的时候,是不掺杂质的放纵。她毫不怀疑,无论她说出什么实质性的愿望,他都会替她达成——只是如今的她,面对着这样的信任,总有些战战兢兢。
像是摔碎过又失而复得的玉佩,系在她颈间,摇摇晃晃,她总时不时就要摸上一摸,确认它还好好的。
谢杳移开目光,沉默了片刻,方轻声道:“我想帮你。”
说者有心,尾音震颤在听者的心上。沈辞笑了一笑,掐掐她脸颊,“杳杳能有这份心我很欢喜。你若是有无论如何也想做的事情,我不拦你。可我希望你要做的事情,只是因着你想做。”
“我不想,也不该,成为你的缘由。”
谢杳垂下眼帘,并未吭声。
沈辞看她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抬手敲在她额头,正色道:“杳杳,京城这潭水深不见底,独醒者少有。”
谢杳点点头,声音清亮,“我知道。”
“长夜孤寒,不见天光。”
“我知道。”
沈辞笑着喟叹一声,“你这是拿定主意了。你这拗劲儿上来,八匹马都拉不回来。”
谢杳抓住他手,重重一握,“阿辞,我不是那个坐在树枝上,连下来都要你接着的小姑娘了。这潭水浑,我也并非是想涤净了它。我答应你,绝不会耽于其中,好不好?”
沈辞反手握住她手,“好。”
沈辞不好在这儿耽搁太久,又陪了谢杳一会儿,叫她且再忍耐两天,也便回了。
兴许是太子和镇国公世子都对这处上心的缘故,往后两天谢杳过得显然比寻常牢犯好一大截。
第三日,同谢杳所料相差不多,宫中果然来了人宣她进宫。
她换上了先前进大理寺狱时的衣裳,由公公引着,进了太清殿——太清殿正是宫中筹备道教仪式之所,皇上选在此处见她,想来是已信了七分。
踏进殿中,谢杳先是对皇上行了大礼,被叫起,又对上头那道蓝色的身影一拜到底,“拜见师父。”
“孽徒!当日为师是见你有慧根,方点拨几句,叫你以俗家身份拜入门下。为师一早便嘱咐过你,天道不可妄言!你又是如何做的?”净虚真人一拂袖,倒真有两分世外仙人的架势。
他抢在前头说这番话的意思实则是先跟谢杳通口气,免得待会儿回话时两人前后所言对不上。
谢杳压住笑意,索性伏在地上,“弟子知错。”
净虚真人犹在气头上似的,并未叫她起,还是皇上亲圆了个场,叫她起了又赐座。
早在上一世谢杳就知道当今这位圣上对道学可谓是虔诚之至,没少寻仙访药,且所服的药丸多是出自净虚真人之手,每月由专人亲上松山观护送回来。
“朕看真人这爱徒年纪尚小,沉不住气些也是寻常,真人莫要苛责了。再说,小道长所言倘若非虚,倒也是功德一件。”皇帝颇和蔼地冲谢杳一笑,“不知小道长如何称呼?”
谢杳不卑不亢回话道:“清潭居士。”
皇上又多问了几句,谢杳一一答了,此时不宜急功近利,是以她也并未多言。
直到皇上身边的大公公回禀道是有几位老臣在元明殿候着,皇上这才摆驾回了元明殿。临走还特意吩咐净虚真人这回不急着回观,先在宫中住上一段日子——实则是想净虚真人再炼两炉药出来。
皇上这一走,演戏的两人松懈不少,借着炼药的由头,去了丹房,又屏退左右。
净虚真人恨不能一拂尘敲她脸上,转过身来时还是忍住了,只虚虚晃了一下拂尘,“你先同我打个商量很费事?”
谢杳用手扇着闻了闻丹炉上的气味,“弟子想着师傅费了这么大劲把弟子捞回来,应当是轻易不能放弃了的,这不是有恃无恐么。”
净虚真人被她一噎,抻了抻袖子,没好气道:“你这是做的什么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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