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宅里头跟大观园原就是隔开的,怡红院闹得这般大场面,王夫人倒还未得到消息。
贾政同宝玉来时,王夫人正同宝钗说着,叫宝钗寻两套新衣服,给金钏妆裹用。
贾政正听见了,皱眉道:“宝丫头虽说是你娘家侄女儿,到底也是客人。不过是个丫鬟,你多赏她几两银子发送她,也算是尽主仆之情了。用宝丫头的新衣裳妆裹,岂不忌讳?”
王夫人叫宝钗拿衣服给金钏妆裹,原是想着金钏“金簪子掉在井里头”之语,想着叫金钏死后穿了宝钗的衣裳,也算替宝钗应了此话。
宝钗自然懂得,忙对贾政道:“姑父不必担心。宝钗平日里头从来不计较这些。”
贾政摆手,“你还年轻,哪里懂这些个!你不忌讳,自有人忌讳。你还没说人家,日后若是叫人知道,你拿自个儿的衣裳给个丫鬟妆裹,外头人不会赞你慈善,反还要挑剔你,曾经做下这等蠢事!”
宝钗闻言红了眼眶。
贾政叹道,“你姑母在小事上有时也太过慈善了......今日你先回东小院去吧!往后凡事还得更谨慎些才好!”
宝钗走后,贾政同王夫人问起金钏之事。
“宝玉逼死金钏?”王夫人搂着宝玉尖叫,“哪个贱蹄子嘴里头胡说!叫我找着了,定撕了她的嘴!”
“怎么,你认为不是宝玉?”
“老爷!宝玉才多大点,哪里就能逼奸丫鬟了!”
“哼!”贾政又瞪了眼宝玉,“你不知道前院之事!今日外头顺承郡王......”
贾政正要同王夫人说起琪官一事,忽的外头又嚷嚷开了。
“太太!太太!”
来人正是麝月。
“急什么!”王夫人见她慌慌张张的样子,斥道。
“太太!袭人方才被几个婆子推搡在地,留了好多血!怕是怕是......”麝月哭道。
宝玉蹭的站了起来,“袭人姐姐怎么了?”
王夫人忙扯他坐下,一面示意他看贾政。“袭人原是老太太那边的,咱们也不能怠慢了她。老太太那儿可知道了?”
“晴雯去了。”麝月回道。
王夫人眉头一抽,又慈善的说,“找个婆子给她请个大夫吧。对了,让人在门房问问,老太太可有给她叫大夫。若是交了那咱们也不必再多请一个,耽误了别人家看病,反倒是给袭人招罪过了!”
王夫人又念了声佛。
“老爷,老太太指不定要过去。我同宝玉一块儿去怡红院等等?”
“老太太去探望一个丫鬟算什么事儿。你就是太慈善!”贾政拦下,“且在这儿等着,我看请个大夫过去也就顶天了。老太太去看她?也不怕折了她的寿!”
“老爷?”王夫人头一次见贾政这样。
“你倒不如先同我说说,这金钏的事!”
王夫人想着宝钗方才宽慰自己的话,便学着说:“金钏一向好好的。虽说前两日打破我一件东西,叫我说了两句,但也不像是要寻死觅活的。她平日里头也不常走动,这路又偏得很,晚上黑灯瞎火的,许是失足......”
“她自然是失足。回头叫人把井封了,免得再出些个什么晦气事儿来。”贾政顿了顿,“金钏家里头,你多赏些个银子给她老子娘吧!”
说到这儿,他忽又想起宝玉。
“这孽障!生来便是来讨债的!现如今我也不求他什么!便只要和环儿一般安分,哪怕一无所成我也认了!”贾政恨恨道。
王夫人不乐意了,“老爷这话怎么说!宝玉诗书俱佳,文章上虽差了丁点,但他还有的学呢!怎么忽的就比不上环儿了?”
“他在外头,跟个戏子拉拉扯扯不说,还把人家的汗巾抢了!系小衣的汗巾子,也不知道他哪里来的脸皮去抢!”
“许是顽笑罢了。宝玉哪里就知道那一定是戏子了?错以为是哪位世交家的小公子,打打闹闹错了手......”王夫人赔笑道。
“不止这般。你当他抢得是什么,那叫茜香罗!原是进上之物。顺承郡王乐意给个戏子那是人家的是!偏叫这畜生抢了回来!这还不算,方才顺承王府的管事来讨要此物,我使了人往怡红院去寻,你可知在哪儿寻到的?竟......”
“太太!”外头周瑞家的急急走了过来。
“老太太带着陈大夫往怡红院去了。”抬头看到贾政,又忙加了句,“太太可要跟过去服侍?”
王夫人忙拉着宝玉站起身要走。
谁知还未走到门口,便有一婆子谄媚的大嗓门儿从东小院传来:“宝姑娘可是要去给太太道喜的?亏得袭人此次并无大碍。等生下了儿子,往后的日子想必也是急惬意的!”
来人是贾母院子里头一个老婆子,因同袭人交好,便抢得了这个报喜差事。
谁承想见到的竟是冷着脸的贾政!
贾政休沐的日子里头,十日有九日是在外书房同清客们长谈的。剩下的日子或是赴宴、或是踏春、或是赏花游湖,掐指算来,在内宅的日子并不多。
何况青天白日的,谁会想到贾政忽的就跑王夫人房里来了?便是贾母,也不曾起过半点儿要小心瞒着贾政的念头。
如今叫贾政逮了个正着,偏那老婆子还没转过弯来,傻愣愣的就说道:“恭喜二老爷贺喜二老爷!二老爷又要添孙子了。”
“袭人?”贾政问道,“我怎么没听说过?宝玉身边常伺候的?她家里头还有谁?”
“袭人原姓花,不是府上的家生子,她家里头穷,才卖身来咱们府上的。老太太瞧着好,就给了宝二爷,如今怡红院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是她带着晴雯麝月打理的,最是贤惠!她家里头还有个哥哥,唤作花自芳。”
“贤惠?一个丫鬟敢说贤惠?好一个贤袭人!好一个花袭人!好好的爷们,都叫她给教坏了!”
☆、第43章 家法狠厉
祸不单行宝玉挨打迫不得已贾母断腕
“袭人最是稳重,断不是那惯会调三窝四的。宝玉也有十三了,大家的公子,也到了该放房里人的年纪了。”王夫人笑道。
“稳重?她稳重的敢把贡品穿在身上,倒真是稳得住!”
贾政越说越气,不由高喊道:“拿板子拿大棍拿藤条拿鞭子,拿宝玉来!”
“老爷这是做什么!”王夫人哭道,“老爷便是要管教宝玉,怎么就抄家伙了呀!若是伤了疼了,又要叫老太太不安生了!”
“彩云彩霞,扶着夫人去里屋坐坐。玉钏,去外头找两个护院来,给我先把这逆子捆了!”
玉钏瞥了王夫人两眼,见王夫人不曾出言反驳,便出了内门寻人去了。
这便王夫人还要再留,彩云却暗地里使了把子今儿将王夫人拉进了里屋。王夫人将要发作,彩云便跪下哭道:“婢子知道太太疼惜宝二爷,只老爷这架势实在不是好劝的。婢子自作聪明,硬将太太拉了进来,原是婢子打算着从窗户里头悄悄儿的出去,既不叫老爷知道,又可以去怡红院给老太太送信去!好求老太太赶紧来救命!”
王夫人闻言一愣,轻声道:“还等着做什么!赶紧的!”一面指挥着彩霞帮着彩云翻窗户。
王夫人一面在里头痛哭,一面留心听着外间的声音。
开始只听得宝玉唉哟唉哟的叫唤,板子声到不重。只他叫的太假,贾政听了不一会儿便叫人堵了他的嘴。
这下只听得阵阵板子打在皮肉上的声响,并贾政的训斥之声。
“先要打你为着袭人之事!你还未定亲,更不必提娶妻,倒要叫一个没名没分的丫鬟生下长子长女?往后还能有好人家的姑娘乐意同你说亲?”
“再要打你为着金钏之事!你淫辱母婢,逼人致死,何其残暴!”这话贾政没说全。
要说王夫人身边的四个丫鬟,彩云彩霞金钏玉钏,有那么一两个预备着将来给了宝玉,也是保不齐的。
但那得是王夫人“给”,而不是宝玉去“要”!大家子里头,大房身边的婢女,除了预备着塞给儿子做妾,还有一种,便是丈夫的通房丫头。
幸好贾政同金钏没有那些个首尾,但凡沾着了一星半点儿,今日宝玉之事,小可说是调戏丫鬟,往大里说那可是逼奸庶母!
贾政越想越气,挥开了装腔作势、并不曾用劲的下人,亲自操起板子向宝玉打去。
“你可真行了!但凡我不在家中,你便荒疏学业,乃至于在外流荡优伶、表赠私物、强取豪夺!且不说你跟个戏子的龌龊事,那可是顺承郡王的人!这位王爷可是是实打实的铁帽子!他既能在他父亲被革爵、自个儿被革去世子之位后,又叫太上皇下旨命他袭爵,哪里是咱们这样的人家惹得起的!”
一长串话骂完,打折了板子打裂了大棍打断了藤条,贾政犹不尽兴,抡起鞭子继续抽了起来。
里头的王夫人听得心里头直哆嗦,恨不能立时冲出去。
只是一来贾政此时下了狠心听不得劝,二来她也盼着彩云能快些把贾母找来。
不过彩云倒要叫她失望了。
彩云折腾翻窗哪里是为了宝玉!不过是见着事情闹大了,想着若贾政打死了宝玉,怕是王夫人回头就要打死贾环了!更何况万一老太太盛怒之下,定要找出那在偏厅外头故意说话给贾政听的人,若认真搜查起来,难保没有谁记起些什么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