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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朝余孽意图推翻本朝,执行复国大业,在北方建设根据地,筹谋已久,此次打着起义的名号挑起战争,却是狼子野心。
朝廷大军勇似猛虎,起义军退居谷口地带,这里易守难攻,两军陷入僵局,停滞不前,这一场战争足足持续了半年之久。北方早早入冬,夜间营帐内点燃烛火,远远看去就像一盏盏小灯笼,光线柔和,激起不少兵士的思乡之情,藏在被褥里偷偷抹眼泪。
原本容貌俊朗的男人已染上了战争的风霜和坚毅,一双眼睛透着清冷凌厉之感,再没有在家中的玩世不恭,整个人成熟不少。
旁边的战友咕哝一声,翘起腿压在他身上,蒋焃皱眉,嫌弃的挪开,将被子放在中间隔挡,战友摸到温软的物事,在梦中傻傻的笑,紧紧抱住:“媳妇,媳妇……”
蒋焃冷哼着瞟他一眼,侧过身从枕下掏出一件旧衫,这衣裳有缝补的痕迹,很多地方因为长期的摩挲变得发白,他的眼神瞬间柔和宠溺,一遍一遍摸着。想起她为自己一针一线缝补的样子便像吃了蜜一般,那时候原本是他故意剪破,用来刁难小丫头的,如今却变成唯一可以思念她的物品。
旧衫被紧紧揉进怀里,贴着脸颊,蒋焃慢慢阖眼,恍惚间,竟看见日思夜想的人正站在面前,一袭碧色衣裙,袖口绣有别致的翠竹,栩栩如生随风摇动,他猛地起身扑过去,差点被战友的脚绊倒,不管不顾的过去搂着她的腰。
“你怎么瘦成这个样子了,没好好吃饭么?”玉白的纤手抚来,略感心疼的轻轻摩挲。
“沁儿……”蒋焃呆呆的看着她,连眨眼都觉得不舍,声音喑哑道,“我想你。”
少女唇边的笑容如梦似幻,声音似是天外传来:“傻瓜,我也想你,你要早些回来……”
蒋焃瞳孔蓦地紧缩,伸手在眼前一抓,飘渺无踪的绿光一闪而逝,连同面前的人一起消失不见,他猛的惊醒,才发现这只不过是个梦而已。营帐内的战友们皆在熟睡中,月光悄悄倾泻进来,在地面撒上一层霜雪。
他猛地倒在床上,手中似乎还残留着梦中的余韵,温润细腻的触感,一如她衣锦缎上的细滑。
翌日,军营中众人发现这娃跟疯了一般,拼命的找虐,非要单挑完营中的高手才算完,是见人就挑战。这群军痞子还是第一次见到他的就躲,谁让人打起架来跟玩命似的,抱着惹不起躲得起的观念,以前虐得他满地找牙的,现在是被他逮着,则一脸生无可恋,恨不得立马叫祖宗。
凭借着自身努力,以及不要命的奋勇杀敌,在军功簿记上一笔,暴-乱平息后,朝廷论功行赏,老将军极力举荐,由于蒋焃战功突出,获封都指挥使。
原本大军可立即拔营回京,孰料,前朝余孽早留有后手,那便是与封地异姓王结盟,一方在北方缠斗,另一方则去南边,两方夹击,可异姓王想坐收渔翁之利,假意结盟,起义军败后,异姓王带领的军队便立即发兵南边城,等朝廷军队赶到时,已是精疲力竭。
正值朝廷国库空虚之际,军饷来不及发放,派去的援兵尚不足千人,如何应对敌方的兵强马壮。
“蒋都使。”一队士兵抬着大箱小箱的东西进来营帐,一人羡慕道,“又有人给你送东西了,看来装了不少好东西,可沉了。”
蒋焃放下书籍,一一打开箱笼,里面满是棉被药物、干粮吃用,能够想到的东西应有尽有,他的眼神柔似水,拿起最上方的信,更是掩不住的笑意,让一旁的士兵叹为观止。
“这些都是我娘子送来的。”指着另外几箱棉衣道:“那些都去分给守夜的士兵。”
“唉,我要是有这样的娘子该多好啊。”
一士兵羡慕的感慨,被另一士兵眼疾手快的捂住,看着黑脸的蒋焃,僵笑道:“蒋都使,他是新来的,您别跟他见识。”
军中谁人不知,这都指挥使最不能忍受的,就是旁人提及他娘子,连老将军调侃,也被打过,他可是有名的醋坛子,一旦打翻了就再也不好收拾了。
幸好这次蒋焃心情好,没跟他计较,那位士兵长舒口气,颇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等所有人都出去后,蒋焃将信封贴在胸口,就像将她抱在怀里一般,眼中闪过厉芒。
他来这里,想要变强,为的是能够用自己的力量去保护她,天知道,看见别人欺上门来,自己却无能为力的感觉有多么挫败,那时他才知道自己的能力有多么渺小,他希望能将小丫头牢牢护起来,而现在还远远不够。
蒋焃挣了军功的消息传回掖县时,张素花正在跟毛纪一哭二闹三上吊,原因是毛纪竟然没有去参加乡试,下一场是在三年后,这就意味着她还要再过三年这样穷苦肮脏的日子。
每天担心银子用完了怎么去娘家要,还要忍受牛棚的臭味和老不死的大小便失禁,这些都让她几近崩溃。毛纪则是因为乡试那天,母亲病发了,他的娘子却在外高高兴兴的买发簪,找不到人照顾,他只好放弃赴考,专心服侍老人。
对未来美好的憧憬像泡沫般破碎,张素花定然不能接受。
“毛纪。”这是她第一次声嘶力竭的全呼其名,眸中掩不去的愤恨,“你知不知道,错过这次乡试又得等多久,我一个千金小姐下嫁与你,不是要跟你住破牛棚,吃糠饭的,但凡你有一点对我上心,也不至于连场乡试都不去,你将置我于何地,你有当我是你娘子吗?”
毛纪被她吼道直发愣,想起那日自己逼不得已的情景,也不由怒道:“百善孝为先,若是连自己亲娘都不顾,就算考上了,又如何去做为民请命的好官,你说你是我娘子,可你又何曾为我着想过,娘几乎快要病死,你却冷眼旁观,可是为了我?”
张素花听到这话,不但没有被骂醒,反倒更加过激,她觉得毛纪不再体贴爱护她了,却不知是她自己种下的因果。
两夫妻的关系彻底降下冰点,面对妻子的埋怨,毛纪只有选择沉默以对,心中渐行渐远。
让张素花最不能忍受的,是前世今生,她都做了错误的选择,她不明白为什么今生事情会发生了偏差,那个浪荡子居然会参军建立军功,这是她前世想也不敢想的事,毛纪也没有像前世那样顺利考上,要她再在这里待上三年才可能坐上宰相夫人的位置,这无疑是最残忍的酷刑。
掖县离异姓王封地最近,受战乱波及也最为严重,但在军队的及时守卫下,满城人均相安无事,只微有恐慌。
刀剑无眼,在沙场上浴血奋战、九死一生是常有的事,每天都有士兵被抬出来安葬,百姓人人自危,紧闭门户,就怕自家人被拉去充当壮丁。
得知儿子也上了战场,蒋夫人差点哭晕过去,蒋老爷疲于照顾,家中重担彻底落到袁沁肩上。因战乱的缘故,蒋家生意日况俱下,袁沁应付起来艰难,却从未想过要关闭客栈酒楼,田地是佃户的命根子,更是不能收回,虽收成不好,但足够佃户一家吃一整年,躲过战乱。
张素花也听到此消息,心中蓦地松了口气,在她看来,蒋焃只有死在战场才是理所应当的,她此生的丈夫终会成为一名德高望重的宰相,而她是风光无限的宰相夫人,那些不好的过往终会逝去,云开雾散。
她正想得高兴,对镜美美梳妆,铜镜里映出门外两抹身影,乍一看就像紧贴在一起般,张素花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摔下木梳,疾步走过去。
“这些银子我不可收,你赶紧拿回去。”毛纪僵着脸推拒,手却不敢触碰,始终保持君子之礼。
“姐夫,这是爹娘要我拿来的,正值战乱时期,你和姐姐的日子必不好过,这些银子可拿来应急,你就别推辞了,快快收下吧。”张素梅满脸焦急,将银子匆匆塞到他手里,正准备告辞。
“是妹妹来啦。”张素花叫住她,讽刺一笑,“既然来了,怎么也不跟姐姐打声招呼,反而在院子里跟我的相公卿卿我我的呢?”
这句话不但对他二人极不尊重,还将张素梅说成是勾引姐夫的荡-女,毛纪紧皱眉头,微叹口气,好言劝道:“娘子,你是不是累了,我扶你回去好好歇息。”
这些日子他也想过,娘子是官家千金,他娶了人家却没有让她过上好日子,反倒让她跟着自己受苦,这是他的不对,只要以后他好好对她,给她最好的生活,才不辜负夫妻一场。
却不想张素花‘啪’的打掉他伸过来的手,也打凉了他欲挽回的心。
“怎么,心疼啦,来为她打抱不平?你别忘了,谁才是你娘子,她若是没有别有用心,为什么来找你,却不来找我呢,分明是对你有所企图。”
“够了……”张素梅打断她的话,心中酸涩不已,泪水几欲脱眶而出,“姐姐,自你出嫁那天起就像变了一个人,我不知道你对我有什么误会,可我只有你这么一个姐姐,我已经跟爹娘立志终身不嫁,留在二老身边侍奉,你……好自为之。”说着夺门而出。
张素花怔愣原地,眼神有一瞬间的软化,脑中闪过许多姐妹相处过的片段,最终被前世所积攒了愤恨所掩盖,重新变得狠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