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沁不说话,偷偷向他吐舌头翻白眼,看得蒋焃一阵咬牙。这赤果果的挑衅,明摆着不将他放在眼里啊。
“好了好了,收拾完了就走吧,可别让人久等。”蒋夫人把两人的互动看在眼里,对于儿子她总是无条件纵容。
她原先对这丫头极为不喜,小小年纪不知自爱,但相处下来却也不乏可爱,聪明机灵,最重要的是,她发现,儿子近些日子也不出去找人斗蟀了,整日里想着法刁难人家,她不过说了这丫头两句,他立马甩袖走人,还说不许她干涉,但对于儿子来说,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只是这丫头总归是个丫鬟,上不得台面,也许真该给焃儿找门亲事定定性子了,听闻张家也有此意,两户人家一拍即合,约定今日让两小辈远远见上一面,心里留个底。
在前世时,张素花也是这般相看,见蒋焃长相丰神俊朗,又有万贯家财、家底颇丰,她甚是满意,不料嫁过来后,才知丈夫是个不懂怜香惜玉的,只知与人赌混,时常不着家。直至万贯家财一朝散,公婆不堪重负染急病去世,蒋焃敛葬完也不知流浪至何处,张素花直至重生前也再未见过他。
与蒋府约好,张家二老告知地点,张素花主动请求陪妹妹同去,二老欣慰答应,也让两个女儿互相有个照应。
张素梅静坐着任丫鬟梳妆打扮,手浸在飘满花瓣的铜匜中,微有些紧张的搓弄,听一旁姐姐说着蒋家的好处,心底却隐隐有些不安。
“蒋公子一表人才,与妹妹定然极为般配,日后有蒋家照应着,姐姐嫁给毛郎也就放心了……”
“姐姐。”张素梅打断她的话,蹙眉道:“说是相看,这要是万一不成,传了出去,怕是两家都不好看,不若还是算了吧,一切随缘才好。”
“傻妹妹。”张素花笑嗔,“这点蒋夫人早就想到了,要不然咱们爹娘也不会同意,到时你们隔着帘子,若是满意自可见面,你啊,就把心搁到肚子里,此事只有你知我知,爹娘知,若是你看不上蒋公子,也不会有损你的闺誉的。”
说着拿支玲珑点翠步摇插入她梳好的鬓间,双手搭着肩,亲密的贴着脸颊,对着铜镜中的两张脸,骄傲道:“我妹妹打扮得如此清丽可人,他怎么可能看不上呢,而且爹娘都已经跟人家说好了,若是失约岂非不孝。”
张素梅再找不到理由,只得按下心中的不安,点点头,扯出一抹笑,垂眸整理外衣。
在她看不见的角落,张素花翘起的唇角一点点压平,眸中闪过淡淡冷光。
另一边,袁沁被强拉着出门,像是要跟着去见什么人,她紧追两步,疑惑问道:“少爷,我们这是去哪啊?”
蒋焃摇着扇子,瞥她一眼,步子稍稍放缓,哼道:“谁让你总是不听使唤到处乱跑的,找你都来不及了,我哪里还顾得上问这些,只隐约听娘说是生意场上的人要来,爹不在家,让我去会会。”
说话间,一行人到达酒楼,上了雅间,蒋夫人并未跟着,她深了解儿子,若说是来相亲的,他指定立马翻脸,遂只派红梅随身伺候着。一来,若是有长辈在场难免尴尬,二来也是怕引起儿子的警觉,到时闹得翻天覆地。
红梅一向对袁沁毫无好感,认为她是冲着蒋府的钱财而接近少爷的,对她与少爷的情况也看在眼里,少爷虽是时常刁难她,却不容旁人去欺负,一时不见,便开始暴躁。现在蒋家要与张家定亲,红梅看不惯她黏在少爷身边,借口去端茶点,想将她拉出去敲打一番。
袁沁了然,刚想随她去,一手蓦地被紧紧拽住,回首见大少爷黑着脸,不悦道:“端个茶点而已,要这么多人做什么,店小二是摆设吗,你走了,谁来伺候我。”说着,目光不善的瞥向红梅。
红梅打了个哆嗦,结巴道:“奴,奴婢去就可以了。”少爷果然是被青竹迷了心丢了窍,端个茶点又不是重活,这都舍不得。她一边暗忖着,一边迈出门去。
屋内只剩下两人,蒋焃并未放手,将她拉至身边坐好,杵着下颚看着她,道:“小丫头,在你进府前,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袁沁心底‘咯噔’一声,蓦地抬眼看他,紧张问道:“你有觉得我很熟悉吗?”此时她心中绷着一根弦,随时欲断,眼巴巴的等着他回答,对她来说这个答案极为重要。
“也不是熟悉。”蒋焃瞥眼,忽而笑了,灿若流光,袁沁呆呆望着,表情有些怔忪。
他欺近,撩起她颊边的发,狭长的眸子微眯,紧盯着她的五官容貌:“虽是不熟,倒是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似曾相识又极为陌生,偶然一见,仿若过了许久的时间,历劫艰辛,才终于寻见一般。”
袁沁一颗心大起大落,最后定格在最后一句上。
若真的是他,哪止上辈子,上上辈子也是认识的,在这一刻,她开始感觉眼前这人就是自己一直放不下的——她唯一所欠的人。
当日熊孩子为她挡去致命一击的画面,一直缠绕在脑海里,哪怕经过了两个世界,她依旧不能忘怀。
小丫头黑亮的眸子一眨不眨的盯着他,慢慢蓄起了泪水,欲落不落,粉唇倔强的抿着,经过多日来的食补,脸颊上也长出了嘟嘟的肉,此时这番可怜巴巴的样子,着实让蒋焃心疼不已,如针扎一般。
“好了,乖……”抬手摩挲着小丫头的发顶,轻声安慰,望着她眼眶中盈盈的水光,他蓦地起了一股冲动,若是用唇吸允去,该是何等滋味,这般想着,脑袋也越靠越近。
“少爷,茶点……”红梅推门而进,看着眼前的场景,愣愣的吐出最后两个字,“来了。”
薄唇在咫尺之近的地方停下,彼此间的呼吸拂在面上,蒋焃猛地睁大眼,撤回身子,为自己刚才的举动惊诧不已。袁沁从低落的情绪中反应过来,将眼泪逼退,瞬间离他远远的。
见小丫头跟见瘟神似的远离他,蒋焃又不爽了,气呼呼端起茶猛灌一口。
红梅冷汗津津的低下头。如果她方才没看错的话,少爷是要吻青竹的对吧,九天神佛啊,她真的是无心之失,不是故意要来打断少爷好事的。作为一个尽职尽责的丫鬟,这件事事告诉夫人还是不告诉呢,夫人定不会让青竹来坐少夫人之位,要不然也不会瞒着少爷,做此安排。
想到这,她看向袁沁的目光减去些微不喜,充满了同情,纵使机关算尽,与少爷一夜又如何,下人到底是下人,永远翻不了身,再联想自己的身份处境,红梅低叹,同时丫鬟,她也是可怜人。
想起方才的场景,袁沁咬牙道:“少爷没事的话,我就先回去了,厨房还有一堆事等着我做呢。”语毕起身,动作太大以至于椅子倒塌。
“砰”的震天响,让急于逃窜的步子蓦地停下,她还从未如此失态过,当下既觉丢脸又带着委屈,小脑袋奄奄的垂着,不敢去看旁人的反应。
蒋焃被她这一闹,心中的不满、火气顿消,差点乐出声,临到嘴边又强忍住,只是上扬的唇角却怎么都掩不住,佯装怒道:“我这个少爷还没发话,你这小丫头倒是比主子的脾气还大,看来是少爷我平日里对你太好,才养出你这无法无天的性子了是吧,眼里还有没有尊卑?”
这番话没吓到袁沁,反倒是红梅惊了一下,忍不住求情:“少爷,青竹是急于回府做事,您可千万别跟她计较。”
袁沁稀奇的瞟她眼,想不到她竟会为自己求情,转而对上蒋焃的眼睛,哼一声,扭过头去。
”咳……本少爷自然不会跟她计较。”有人给个台阶,蒋焃自然顺着下来,先前只不过是想看小丫头紧张求饶罢了,并没有真的要惩罚她的意思,更不想惹恼她,万一性子来了,可是连他都敢打的。
红梅这才舒口气,曾经也有人不将少爷放在眼里,在他眼皮子底下耍滑,妄想不分尊卑,少爷最恨的也是下人爬到他头上,结果那人自然是惨烈无比。也正因为如此,这件事也在府中众人的心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自此小心翼翼,这也是她刚才听到这话才如此紧张的原因。
可她却忘了,这一切在袁沁到来时便已悄然不同。
红梅添好茶,悄悄给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去给少爷赔个不是,然后将托盘上的点心一样样摆好,立在一边。
蒋焃执起块色泽晶莹的水晶糕,递到袁沁面前,见她迟迟不接,蹙眉道:“怎么,少爷我都不计较了,你还生气?”说着将她拉过来坐好,强势塞进手里,攥住手腕递往唇边。
袁沁无奈咬一口,他这才高兴起来,并且勾起了投喂的恶趣味,一块接着一块。
酒楼得到蒋夫人的吩咐,特地为雅间做了改装,两间屋子中间的墙被打通,只用竹帘隔着,并设有屏风,透过竹帘缝隙能清楚的看到对面人的行动,而这一切,没有靠近帘子是不会发现的,只以为这是分隔开来的两间房,无人知道内有乾坤,这也是为了姑娘家的声誉考虑。
张家两姐妹到时,蒋焃身上不见暴躁怒气,有的是脉脉温情,饶有兴趣的逗弄小丫头吃糕点,虽然对方不太配合。倒是红梅在旁急得不行,少爷没弄清内情,她可是知道的,万一张家小姐到了,看到少爷和丫鬟这样亲密,误会了可怎么办,可她又不敢劝,少爷一个眼刀过来她就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