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吞虎咽吃完今天的第一顿,马不停蹄倒了碗热水,泡上小半块玉米饼,给他奶奶喂了饭。
“十七啊,你爷咋还没回来,他一大早就出去了……”项奶奶已经不记事了,依旧认为老伴还在世,还能下地干活,殊不知家里仅有的一亩三分地在她丈夫和她儿子去世的第二天就被村里人瓜分了。
“嗯,我回头就去找他。”
“那你早些时候去,不然天黑了。”
“好。”
“这天啊不好,看不见太阳。”
“嗯,等奶奶病好了,就晴了。”
项栾城隔着窗户看向外面,阳光普照,光束透过空隙争先恐后钻进屋子里,室内亮堂不少,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纸糊的窗纸破了好几个大洞,能清晰看到窗外飘荡的人影。
他心中冷笑,替奶奶翻个身。
不多时,项老太就又睡了过去。
一天天迷迷糊糊的,已经很少有清醒时刻了。
项栾城从床底翻出他平常铺盖的薄被,卷着草席,摊开躺上去。
下了这么多天的雨,透风漏雨,潮气又重,奶奶的病又重了不少,他盯着屋顶又薄凉一层的稻草,心里盘算着如何攒钱给她买药。
病不能拖,项栾城一闭眼就是他爹他爷下葬前干枯无生气的模样。
——
屋子外的宋浅站了一会儿就转身离开了,原路返回时那群唠嗑的妇女已经散去。
进院子的时候,她姐宋清正趴在凳子上写作业,黄灿灿的暖阳斜照在她身上,柔顺的长发编成两个鞭子搭在肩后。
光影之间,勾勒出一副恬静闲适的人物画。
宋浅忍不住感叹,果然是女主角的长相,越看越耐看。
宋清一抬头就看见她妹傻站在门槛,一脸痴呆样,略微嫌弃的开口:“发什么呆呢?明天上学,你作业写了没。”
宋清此时高二,也是他们盐垛庄唯一一个考上了县高中的小姑娘,所以村里无论哪家教育小孩时,都要来一句:“向宋家大丫好好学学,别一天到晚就知道玩。”
宋浅和宋天赐一个年纪,都在念初三,她成绩只有前五,但老师都说以这片的升学率,她是考不上的,一直稳居班级第一的宋天赐才有希望。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过来,你是不是准备不念书嫁人了!”宋清看她没有反应,又提醒了她一遍。
宋浅想起书中说过,宋志进对她姐俩的态度就是,考上高中就念,考不上就回来种田,然后嫁人,给家里省点钱。
这不包括命疙瘩宋天赐,念不好就是砸锅卖铁也要供他读书,幸好儿子争气,成绩一直不错。
所以宋清拼了命的读书,虽然最后只比县中分数线高了三分,但摆脱的早早嫁人生子的命运。
她家隔壁的翠娟,初二没念完就被家里拉着嫁给了村头的王大能,现在孩子都有两个了。
每次她路过他们家,都能看见两个嗷嗷待哺的小孩坐在门槛,拖鼻子流眼泪的哭闹,翠娟边哄边蹲在一旁洗衣服。
一想到这儿,宋清忍不住打了个颤。她绝对不允许自己和妹妹就这么潦草憋屈过完一生。
宋浅点点头,照着她的模样,搬了两个凳子,拿着她弟记下的作业开始写。
“有什么不会的记得问我,明年就要中考了,考不好你就死定了。”宋清把头埋在课本里。
宋清向来刀子嘴豆腐心。
宋浅嗡声答应,拿起课本,认真地从头到尾翻了一遍,都是以前初中学过的浅显知识,很简单。
宋浅放下书,摸过干净如新的作业本,打开的第一页就是一个漂亮的九十分。
对比着她弟的一百分,就有些不够看了。
因为请了好几天的假,她欠下的作业实在不少,光是古诗文抄写就有五六页。
宋浅身板笔直趴在书本上,远看这模样写的是心无旁骛,殊不知她脑海里浮现的全是清瘦少年桀骜冷漠的背影。
明明是艳阳天,却散发出的阵阵阴冷,刺入四肢百骸。
第04章
宋清看她写的认真,凑过来翻了两页纸:“你这字咋和以前不一样了,还挺好看的。”
一入目就是一篇字迹工整的古诗抄写,清秀圆润,一顿一转有棱有峰。
而且这个字和书上的印刷出来的很像,她们语文老师说这个叫楷体,高考的时候这么写有优势。
她练了许久也只是能照葫芦画瓢,很多字写的依旧有些别扭。
没想到她病这一下,有了这么大变化。
怕不是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附身了。
宋清直勾勾盯着她,莹亮的眼眸倒影着她稚嫩的模样,一本正经观察了起来,打量她和以前有什么不同。
好像有变化,又好像没有。
潜意识里觉得小妹这一醒来,脱胎换骨般的迅速转变。
就像是原本胆小木讷的木偶人突然之间被注入了个能蹦能跳的新灵魂,生动又活泼。
宋浅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件事,只能涨红着脸支支吾吾岔开话题。
恰好这时宋志进进了家门,双手背在身后,大步昂扬,裤腰处别着的烟袋子也随之一摇一摆,嘴里哼着曲儿,看上去心情很是不错。
“爸,你回来了。”宋清一向嘴甜。
“爸。”宋浅也跟着叫了一声。
宋志进嗯了一声,大步迈到她俩身边,象征性看两眼。
“认真念书,不然下回腿都给你打断了。”虽然看不懂写的什么,反正内容满满当当就是了。
宋浅依旧跟着宋清点头。
他又站了一会儿,拿起烟斗点燃就要嘬一口解解瘾。
升起的烟缭绕在半空,不可避免的吸入鼻口,难闻又呛人。
他一口口吞吐,宋浅忍不住咳出了声,紧接着就是无法控制的一连串咳嗽。
宋志进又嘬一口,烟雾弥漫在他身旁,撇了一眼不舒服的宋浅,哼唧着离远一点。
日头向西落到了傍晚,稍凉的晚风裹挟着晚秋的寒意而来,董成梅和宋天赐也回了家。
晚饭吃的简单,玉米土豆一锅焖,渴了就喝白开水。
潦草应付一下就算过去了。
—
宋清的高中在县城,离盐垛有一个多小时的脚程,所以她从高一就开始住校,平常都是周日下午就去。
这次因为天冷了要带被子,她爸说要从村长家借了个自行车送她,才要耽误到第二天早上。
所以一家人洗洗漱漱,九点不到就睡下了。
宋浅双手交握平躺在床上,隐约间听到宋浅呼吸的起伏声。
原本她俩是睡在一个屋的,这几天她生病,宋志进怕她把病气过了宋清,就让董成梅把原来紧挨着的小杂间收拾出来,摆了张小床和没人要到小桌子。
病虽然好了,但宋浅是不愿意搬回去的,就着宋父宋母没提,也就这么装聋作哑地睡下了。
凌晨四点半,宋志进就骑着车驮着宋清走了。
宋浅醒的时候,亮光已经从门板的缝隙争先钻入屋内,院子外忙碌的吆喝声此起彼伏。
“天赐,叫你二姐起床,吃了饭早点去学校。”董成梅站在土灶台前忙碌,头也不回使唤宋天赐。
“知道了。”宋天赐从井口压了两泵水上来,这水比起冻手冻脚的天暖和了不少,扑棱几下就当洗过了脸,也不擦,一抹就甩干了脸上的水滴。
这时,宋浅已经换好了衣服。
墨蓝色的袄子配上灰色棉裤,短发齐肩,不论美丑,这个年代穿艳了穿好看了反而会惹来闲言碎语。
“起来了。”宋浅跨过门槛,拿着牙刷茶缸到一旁。
因为怕粥凉了,董成梅又加了一把火,顺势扔了两个鸡蛋进去。
宋浅洗漱完到桌坐下的时候,白瓷点红的小碗已经盛好了粥,中间一颗已经剥了壳水煮蛋,白嫩诱人。
“快点吃,一会儿凉了。”宋天赐递来一双筷子。
“嗯。”宋浅接过就闷着头喝粥。
饭吃到一半,小碗里突然多出了半块红薯,宋浅抬头看向他。
“多吃点,天天吃那么一点,长的高么。”
宋浅不说话,又低下了头。
吃完饭也接近七点钟了,他俩背上包准备走。
临走前,董成梅在宋天赐耳边不断叮嘱:“放了学就早点回来,别搁在路上瞎晃悠。”
“好好好,快迟到了,我们就先走了。”宋天赐敷衍式回复,拉着宋浅就向外跑。
“慢点跑,别摔着了,你姐刚好,别磕着了。”她的声音被远远甩在了身后。
初中就在盐垛庄和隔壁老垛庄接壤的集市尽头,走路半小时不到。
遇上的小孩子不少,勾肩搭背嘻嘻笑笑了一路。
八几年的教学环境,实在算不上好,一个不大的院子里四五间平房,灰绿色的门板下端破出了几个大洞,两个不大窗户上已经没了玻璃。
瓦黄的砖头在长时间的风吹日晒下渐渐褪去了颜色,不少地方因为无损直接变成了一块块小黑洞,墙壁上白漆涂着八个大字:改革开放全面发展。
一进门就是半靠着墙壁的墨绿泛白的黑板,上面是上个星期留下的周末作业,字迹滑稽,有些稚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