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拿出自己的手机,在电话本上翻了一下,找到了“邵广生”的名字,正准备打过去的时候看到屏幕上显示的时间已经超过了十二点:“现在给老邵打估计也关机了,我只能明天早上帮你问问情况了,等会儿你打通之后把电话给我,公司地址和邵然在北京的住处我都知道。这个小姑娘,怎么就这么跑过去了……”
2
火车到达北京站的时间是凌晨四五点钟,北方城市的初春此时还带着寒意,从火车站出来的阮珊把脖子往衣领里面缩了缩。
外面几乎什么人都没有,天上只有几颗星星寂寥地闪烁着,等了半天也未见出租车过来,阮珊便摸索着去坐地铁。
手机上是宋斐斐发过来的邵然公司的地址,离火车站并不远,坐在地铁上的阮珊还是一个劲地拨打着邵然的电话,那边传来的依旧是关机的声音。
她在邵然公司门口的肯德基里啃着汉堡,不时地瞥手机屏幕看着上面时间的变化,期待着快一点到八点,让她可以冲到那栋办公大楼里去,就算见不到邵然,至少也能打听到他的消息。
手机铃声大作的时候阮珊慌忙抓起来去接,定睛一看是宋斐斐打来的才松了一口气,往嘴里送了一口可乐,没精打采地问道:“怎么了,斐斐?”
“阮珊,你现在在哪儿呢?”宋斐斐在电话那头很是焦急。
“我到北京了,在邵然公司门口的肯德基里坐着呢,打算等八点公司上班去问问。”
“你不用在那儿等他了,老吕刚才联系上了他爸爸了,邵然在医院里……”
阮珊一下子站了起来,声音也提高了几度:“医院里?哪家医院?怎么了?”
“我不清楚,好像说是疑似病例需要检查,在协和医院……”
那边宋斐斐的话还没有说完,这边阮珊已经挂断电话拎着自己的东西大步往外走。
那天她看到邵然的时候,已经快九点钟了,在走廊上抓着好几个医生问疑似病例的病人的隔离区时都被赶走:“往这里跑干什么?都什么时候了还在添乱,好好在家待着!”
最后是一个手头暂时没事的护士姐姐帮她查了一下入院记录,然后把邵然的病房号告诉了阮珊。
护士姐姐笑了笑安慰她:“是男朋友吗?我看记录上已经转移到了普通病房,应该只是普通的发烧,你不用太担心的。”
阮珊的心这才微微放下来,瞥了一眼护士工作台旁边的玻璃,差点被玻璃上映出来的自己吓了一跳。整个人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不说,头发也乱糟糟的,再加上是直接从家里过来的,身上穿的还是一件早就过时的衣服,整个人看起来极其不宜出现在大众的视野中。
“算了算了,丑就丑吧,只要能见到邵然就好。”阮珊胡乱拨弄了几下头发,在心里思忖着,跟护士姐姐道谢之后便向拐角的楼梯处走去。
爸爸去世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阮珊对医院都有着一种莫名的恐惧,总觉得那是一个改变人生的地方。有的生命在这里终结,有的生命从这里诞生,有的人承受着失去,有的人感恩着新生。
更何况是在这样一个特殊的时间段里,医院更是笼罩着一种肃穆的气氛。阮珊走到护士指定的楼层之后,深吸了一口气向前走。
邵然的房间就在拐角处,房门上写着“503”的那间,阮珊每向前走一步,似乎都听得见自己胸膛里的心脏怦怦跳动的声音。
她踮起脚从房门上的玻璃看进去,在病床上半躺着的正是邵然,他看起来还是有些憔悴,脸色有些苍白,身上穿着的是医院里蓝白相间的条纹病服,右手正在输液。
阮珊鼻子一酸,眼泪差点就流了出来。一夜的疲惫、担忧、焦躁都在看到他的这一刻化为乌有,她现在只想立即推开门进去,扑到他的怀里。
当然,阮珊并没有这样做,她只是推开门去,站在清晨阳光斑驳的光影里轻轻喊了喊他的名字。
“邵然。”
正出神地看向窗外的邵然缓缓地回过头来。
他看向她的眼神里有惊讶也有惊喜,三秒钟后才反应过来,慌忙从床上坐起身:“阮珊,你怎么来了?”
他这样一问,刚才阮珊那差点流出来的眼泪一下子汹涌而出,她的心亦在那一刻变得柔软而委屈,又往前走了几步站在他面前:“我打你的电话一直关机,好害怕你出什么事,所以就过来……”
这原本应当成为一个浪漫爱情故事的开端,然而阮珊的声音却被一个温柔的女声给打断。
“阿邵,好了,汤热好了。”
阮珊愣了一下,没有继续说下去,回过头去看那个女生。
那个女生也是一脸疑惑,一副没搞清楚眼前状况的样子,她往前走了几步,把手里的饭盒放在旁边的桌子上,伸出手去一边把病床上的枕头垫高一点,一边笑着问他:“阿邵,是你的朋友吗?”
事后阮珊对宋斐斐说起这件事的时候,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合适的词语来描述当时心里的感觉,而身体上的感觉,只有一个字——冷。
觉得冷,觉得手和身体都在微微颤抖。
“我走错病房了。”阮珊没等邵然说话就飞快地答道,而后转过身去走了几步去提脚边的行李。
“阮珊,”邵然喊着她的名字,挣扎着要从床上起来,“阮珊,你听我说……”
——她当然没有心情听他说,她只想迈着步子跑开,只想从这个令她觉得窘迫的环境中跑开。
下楼梯的时候趔趄了一下,整个人差点摔倒,她吸了吸鼻子继续跑,脑海中一遍遍回放的是刚才那个女生推门进来喊他“阿邵”的一瞬间。
那女孩穿着一袭黑色的礼服裙,鬈发垂在胸前,尽管只是匆匆一瞥,阮珊也知道她的五官是让自己都惊艳的精致。脸上一丝粉黛都没有,却明艳动人,和她比起来,阮珊隔了一夜又大哭一场花猫般的脸简直就像个笑话。
最最重要的不是这些,是她那句“阿邵”,是她扶起他时两人看上去的般配与和谐。
跑出医院后的阮珊有那么一瞬间的茫然,好在身旁便是站牌,也正好有一辆公交车缓缓停靠,阮珊不假思索地便上了车。
一夜没睡,她整个人昏昏沉沉的,坐在公交车最后一排,从口袋里掏出纸巾擦着乱七八糟的鼻涕眼泪,外面是空荡荡的变幻的街景,她听着一个个对她来说极其陌生的站名,那条线路大概开了一个多小时,她最后是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下的车。
手机一个劲地响着,是她不认识的号码,她想都没想就挂断,随后将手机关了机。
她拖着行李箱走着走着,竟然就走到了北海公园。初春的湖光山色极其美丽,稍稍抚慰了阮珊的心,她找了一条长椅坐下,盯着眼前的湖面发呆。
她与邵然已认识数月,她喜欢他,亦在心里以为他也是喜欢自己的,亦在心里以为他们在一起只是时间的问题。
这是第一次,她认真去想他们之间的差距。
六岁大概不会成为一份感情的真正阻碍,成为阻碍的或许是他们如今所处的境地。她尚是当时年少春衫薄的年纪,在校园里过着懵懂不知人间愁苦的日子,而他已在商界打拼,家底殷厚,翩翩君子,鲜衣怒马碧玉刀。
阮珊从少女时期就不爱看韩剧,也不相信什么灰姑娘的童话故事,所以这样一想,让她稍微平复下来的心境又黯然起来。
3
阮珊在北海公园的长椅上坐了整整一个下午,后来掏出手机开机看了看时间,也不理会上面有许多个未接来电的提醒,提起行李箱就准备到火车站买票返校。
出租车上播放的依旧是张国荣的歌,给这原本就落寞黯然的城市更增添了几分伤感的味道。到达火车站之后,阮珊从出租车上下去,走到旁边的一家超市想先买包纸巾,付完钱走出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的行李箱已经不见了,然后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人抓住手腕,朝与售票处相反的方向大步走着。
“啊,好疼,放手。”阮珊眉头紧皱,试图甩开拉住自己手腕的手。然而那是一个属于男人的有力的手,阮珊这么一甩,他反而握得更用劲,阮珊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只好乖乖地跟在后面走。
他拉着她走到路边的一辆车前,车门打开之后一句话也不说就把她按到了副驾驶座上,阮珊瞥了一眼,发现自己的行李箱已经躺在了车的后座上。
他也坐进车里,从车前面的烟盒里拿出一支烟放在嘴边,刚要点燃的时候,阮珊伸过手去抢了下来:“别抽了,你还在生病呢。”
她瞥了瞥车前面的烟灰缸,里面已经有一小堆烟蒂了。
“安全带。”邵然面色铁青,也不去看她,声音低沉地说道。
阮珊原本就觉得委屈的是自己,再被邵然这样一凶,脾气也上来了,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两人僵持了足有两分钟的时间,最后阮珊听到邵然轻轻地叹了口气,转过身去帮她系安全带。
他的手臂环绕在她的腰间的时候,她似乎听到了自己胸膛里的心脏发出的怦怦的跳动声。
北京城里已是万家灯火的夜色,还穿着医院病号服的邵然漫无目的地在夜色中开着车,两个人之间弥漫着一种很诡异的气氛,没有人愿意先开口说话打破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