响亮的耳光将她抽到地上,墨氏女想要爬起来,可四肢虚软的没有丝毫力气。脸像针扎般疼痛,白玉般的脸颊上迅速的浮起了红肿的掌印,这种疼痛将她惊醒——所以,现在竟不是在做梦么?
有液体从她眼中流下来,胸膛中有一块被生生挖空,墨氏女弯下身子,仿佛疼到难以自抑。
“外面那些是什么人?”她问自己的丈夫。
“什么人?”青年冷笑着反问,“自是能叫我飞黄腾达的人,我在你身边,辛苦忍受你这么些年,为的,便是学会你的本事,好能博一个富贵前程,你还真以为我喜欢你么?”
“那你已经学会了,何不索性杀了我?”墨氏女问,这样做,至少她到死都能心安。
十年相爱,自忖没有对不住他的地方,图穷匕见之前,又何苦定要将那最后一层面目揭去!
皮肉之下,鲜血淋漓。
青年不再理地上的妻子,烦躁的踱来踱去,他比谁都了解墨氏女有多厉害,灭口的想法,不是没有过,但那位大人指明了要活口,使他不敢轻举妄动。
接应的人被困在阵法里走不出来,青年满心惶恐,是他给出了错误的通路,现在出了岔子,该怎么办才好?
本来沉默的妻子突然开口,惨然道:“我明白了,我早该明白的。”
为什么之前他总鼓励自己出去,后来又情愿自己安静呆在家里——想必是在窃取自己的成果,只是那些东西过于精深,旁人难以理解,不得不让自己来解读。
他说在做生意,自己便毫不怀疑的信了。
愚蠢至此!
“我真的不能……?”墨氏女问,她对当年的大夫也起了怀疑。
青年没有说话,眼中露出冷冷的讥诮。
“……我不理解。”墨氏女眼中露出绝望的恨意,死死盯着丈夫。
青年蹲下身,看着妻子脸上的神情,忽然露出极梦幻的笑意:“你也会绝望,你终于感到绝望!”
“就是现在这个表情。”青年放声大笑,“能看你落到今日这般地步,我也算没有遗憾了。”
笑着笑着,青年流下了眼泪。
“你知道么,昔日,村里有顽童拿了你做的飞鸟去外面玩耍,立时被惊为神作,无数人,就像发现蜜糖的蚂蚁,通通赶往这里,那些强盗,都是被你引来的。”青年凑在墨氏女耳边,语气温柔起来,“村子里的人,一年四季,蔬果衣料,做机关的木材,何时未曾与你奉上,可你分明拥有轻松的击退那些人的能力,却始终漠不关心!”
“我给你想了一万个借口,却怎么都说服不了自己——你根本没有心,父老乡亲,明明也和你认识了那么久,可你在乎过谁?活生生的人,和那些木头,在你眼中怕是没有区别吧?”
墨氏女震惊:“你便是因为这个?”涩声道,“你为何从不与我说,如果真的做错了,我可以改……”
青年怒极:“那有什么用,死去的人已经回不来了!”
墨氏女看着丈夫,良久大笑:“其实你根本是个懦夫吧?不能朝真正动手的人报复,所以只能针对我……”
她又挨了一击耳光,墨氏女倒在地上,回眸一笑,雪白的肌肤在鲜血的映衬下,竟显得格外妩媚:“相公。”
“你既然想要荣华富贵,可就不好让外面的人这么死了。”
这个道理青年自然明白,可就算他竭尽全力也阻止不了阵法的运行。他看着妻子,既然不愿鱼死网破,就只能稍微妥协,咬牙问:“难道你竟愿意合作?”
墨氏女慢慢坐起来,拢好鬓边的发丝,柔声道:“你的愿望,我何曾拒绝过?”
青年与她对峙良久,终于软下口气,道:“若你此次助我,以后,我还像之前那样待你。”温柔笑道,“摄政王亲口许了我四品的官位,你从此便可做官家夫人了。”
墨氏女柔柔的笑了,伸出手,婉声道:“那相公先扶妾起来。”
“是为夫不好,怎能叫娘子坐在地上?”青年笑嘻嘻的,伸手搀住妻子,“你……”
“啊!”
话未说完,青年惨叫。
一枚发簪插在他手上,青年整条胳膊迅速浮肿,随即蔓延到全身,墨氏女冷冷的看着原本俊朗的夫君,逐渐变得面目全非。
他死了。
“你最后要不回心转意,我倒真想饶了你。”墨氏女轻声自语。
外面火光愈烈,震动越来越近。
新出炉的寡妇扶着床沿站起来,这死鬼迷药下的很重,她每一步都走的万分艰难,跌跌撞撞终于摸到西边的墙壁上。
她用自己的身体狠狠撞上墙壁,本来平整的墙面顿时浮现出圆形的凸起,墨氏女安静站了片刻,双手全力按下!
阵法从中心开始爆裂,伴随震耳的轰鸣声,无数火星飞到空中,再流星般坠落,如同一场繁华到了极致的火树银花。
香烟袅袅。
“这边是当年故事的全貌了?”顾惜朝问。
曾夫人端庄的坐在顾惜朝对面,点头,笑容甚为妩媚:“不过故事到底也只是故事,究竟有几分真假,又有谁知道呢?”
顾惜朝走到窗前,有桃花瓣悠悠飘落下来,落在他掌心——连这些都只是幻象么?
“妾现在才知道,原来公子竟是不愿看他们死的。”曾夫人在背后轻叹。
如此纠结复杂的感情,与其深陷其中,何不一刀两断?这在里,只要旁观就好,可不用你自己动手啊。
顾惜朝慢慢握紧拳头——他的确不愿看着那两个人送死。
“除了死人,便没有其他法子了?”顾惜朝冷冷道,“既然是阵法,便终有破解之道。”
曾夫人扬眉,笑容格外艳丽:“凭公子的资质,再学上十年,或许真能做到。再者,若公子立时突破先天之境,此地便也无法困住你了。”她并未告诉顾惜朝,白元秋和徐小彦本是被分开投放到这个空间的某处的,然而天衣教主何曾愿意做人俎上鱼肉,早早打破壁垒,大摇大摆的穿过阵法,自去寻队友不提。
白元秋清楚虚妄是虚妄,所以她永不迷失,顾惜朝堪不破心结,所以他离不开这里。
青衣书生不语,他知道自己差上一些,但自欺欺人的日子过得太久了,久的连自己也分不清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他负了晚晴一生,便想用一生还她,难道这还不是自己真心想要的么?
曾夫人垂下眼睫,这下应该够火候了吧,她决定再次开口劝诱:“很多事情都叫人为难,可妾有个两全的法子,公子愿不愿意听?”
顾惜朝木着脸,声音中仿佛裹了层厚厚的冰喳子:“夫人请说。”
曾夫人笑的有些狡黠,慢条斯理道:“妾身主上,甚为欣赏公子才华,不知公子可有意否?”
顾惜朝的眸光本来稍嫌黯淡,但在听到这句话后,瞬间仿佛有火花在眼中闪过。
曾夫人看着顾惜朝,微觉得意——如果一个人完全不动心,会愿意听下去么?反复告诉自己,我只是好奇,并非真的准备答应的人,最后有几个能够坚守本心?
就像赌徒,从围观开始,到最后忍耐不住参与,再逐渐累加赌注,反应过来时,已经深陷泥沼,再也无法脱身了。
榴红色的耳坠摇曳着,曾夫人坐姿如同皇后般优雅高贵,她收敛了柔媚之色,仍是语笑盈盈:“听闻天衣教主指点过顾公子武功?妾知道她,虽说可称一代宗师,但这里终归不是无霜城,关在笼子里的老虎,还能有几分作为。主上诸事强过她,但凡白教主能给公子的,主上都可以给的更多。”
顾惜朝一言不发,神情莫测,他牙齿死死咬着,曾夫人光看着都替他腮帮子疼。
应该再添一把火了,曾夫人暗忖,随即款款起身。美人仪态万方,长长的袖子曳到地面,皓臂轻抬,带起了一个极为婉约的波动。
“公子若是不信,请随妾移步一观。”
周围景象再次变化,所有的颜色都被搅混一起,汇成色彩斑斓的通道,通道的尽头,是之前看到的石棺。
顾惜朝不动声色,他心中也在回忆起息大娘的疑问,那石棺中放着的究竟是不是赫连小妖?
曾夫人挥动长袖,棺盖应声而开。
顾惜朝终于看清楚了,里面躺着的,是赫连小妖
——的尸体。
赫连春水死了。
寒意逐渐遍布全身。
以他的聪明,怎么不知道这三人来此,分明是受他连累?虽然反复告诉自己,别人的死活不重要,但在这一刻,顾惜朝清楚的明白,他不想让赫连小妖死。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不是流水,一旦切断便再难回到从前。
生杀大帐相隔的那一刀,连云寨的火光,种种一切都不曾远去,不曾消失。
现在,又添了赫连小妖一条命。
惨笑,锥心的不是杀人,别人的性命与他何干,只因为是戚少商,才叫他不能释怀。
曾夫人微笑站在边上,再不开口,别谈合作,顾惜朝不把她挫骨扬灰就算轻了。
“赫连将军尚有生机,公子无须伤怀。”曾夫人手中出现了一颗红色的药丸,就像雪白的玉盘上托着的玛瑙珠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