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珊,我看得出很喜欢你。”
“呵呵!”重深觉得也不需要否认,已经是大家都可以看出来的事实。
“那你是什么态度呢?”
原来,妈妈关心的是这个。
“我?我也觉得小珊很可爱,是个很可爱的女孩子。”
“只是可爱?”雷夏喻问。
“我大概,也是很喜欢她吧。”
“那么,林栖呢?”
重深愣了一下,很用力思索着,缓慢地说:“我真的,还是有喜欢的感觉了吧?但是,我只记得一点点了。没有对小珊的,浓烈。”
“妈妈不反对,因为恋爱,没有办法反对的。妈妈只是希望,你能够好好把握。如果决定了喜欢谁,就要给另外一个人,认真的交代。”
“是的。我会的!”重深转过身,那些笔记本还在书桌上。最后的页码,那首诗歌的句子,柔情而哀伤。“世界上只剩下——我和你。一旦把尘世间的哀歌忘记。”
“那早点休息。对了,下周一,是你爸爸的忌辰。早点回家!”
说完,雷夏喻再次掩上房门,回到自己的卧室。
“爸爸的忌辰……爸爸的忌辰……”重深喃喃地重复着这五个字。
他猛然站起来,几乎连人带椅子摔倒。打开抽屉,一通乱翻。那个飘浮无迹一直没抓到的问题,如命运一般骤然光临。在体育场上的梦境,曾经梦见过的梦境,妈妈从来没告诉过自己,爸爸究竟是怎么离开的,就算是意外,也不知道是什么意外……他要找小时候的相册。
医科大学附属医院的综合大楼。阳光照射在喷泉上,充满了明媚的生机。林栖敲门。
“您好。”林栖有点惴惴不安。
林教授似乎很开心:“我这次在国外,带回了新的医学进展的消息。”
“所以……”林栖试探地问。
门再度被敲响,是林教授的助理:“教授,在您手上的case,江重深的母亲雷女士,与我们联系过,在您出国期间。现在您回来了,是不是通知雷女士?”
“好,知道了。我来通知。你忙别的事情去吧。”
林栖仍然纳闷:“为什么不请雷阿姨来,我们一起来比较好吧?”
“现在先给你看一卷录像资料,雷女士,我会在合适的时机请她过来。”
桌子上,比平时多放了一副餐具。
“妈妈,爸爸究竟是怎么离开的?就是一个人出门,出了意外么?出的是什么意外?”
雷夏喻愣了。是的,这些事情都过去了。既然过去了,就不再重要了。为什么重深会忽然问起?
“是的,就是出的意外。车祸!”
“不,不单单是这样的。妈,请不要骗我。”
雷夏喻泪如泉涌。她已经无法完整地说话了:“重深……不要逼妈妈,不要逼妈妈……我什么都忘记了。”
是的,在爸爸的去世当中,受到伤害的,是两个人。是重深自己,也是妈妈。重深忽然镇定了,反过来安慰妈妈:“好,我不问您了。我保证不再问这个事情了!”
那是最沉痛的记忆,是妈妈不愿意再次面对的记忆。这么多年来,爸爸的去世,只有一个简单的说法,就是出了意外。直到自己被确诊narcolepsy。才知道得多了一点,爸爸也是患过narcolepsy。因为narcolepsy,才会出的意外。但是当时的场景,都变成了零碎的空白。只留下片断。关于飞行的片断,彩色的,海面,以及返回地面!是的,如果妈妈无法回顾,无法面对。那么,我要自己找出答案。重深抱住了妈妈,他第一次觉得,妈妈的身体是瘦小的。
问题已经明朗,答案也尾随而来。重深此刻站在游乐场当中。一切都显露出来,包括答案与真相。这里,爸爸在自己还是个婴儿的时候,合影过。在小时候的相册里,有照片。
游乐场在拆迁。旋转木马的油漆都脱落不堪,摩天轮也早就转不动了。这里,以后会变成新的超级市场。在树立的巨大的说明招牌里,已经写得很清楚了。旋转木马的底盘,是蓝色的海洋,依稀还是可以分辨出,图案画着海星、乌贼、斑斓的热带鱼……
两岁那年,自己坐在旋转木马上,相对于自己小小的身体来说,几乎是浩大的场地。地面上的图案,就是那无边的海洋。似乎不光是自己。在自己的背后,还有一个高大的背影。那个人,是爸爸!这里,是爸爸带重深来玩过的地方。那段记忆,怎么就彻底遗失了!是因为自己太小了吗?
日光很明亮,春天也有某些日子特别炎热。仰头看着,意识被照射透明。是的,他终于有了清晰的对应,在过去的遗像和现实的物体之间。一些记忆,像是被泼出的沙子,又被聚拢,组成原先的图案,原先的经历。
爸爸抱着自己,坐旋转木马,一起走在人群之中。爸爸忽然倒地。重深跪到地上,双手撑地,额头沁出汗水。
是的,是自己经过的时候,指着里面的世界,想要去玩。爸爸本来不应该答应自己的。他不可以随便出门的。可是为了成全小小的自己的愿望,终于还是大胆出门了。爸爸的离开,是因为自己。原来如此。两岁的自己,已经分辨得清楚这些事情。自己却把它们都丢到不知名的记忆角落,仿佛从来没有经过。后来,就是一些妈妈的片断。痛苦哭泣的。这些,现在都想起来了。重深的眼泪垂直地面,滴答如雨。
远处,工地在轰隆。一个工人问工友:“那个男孩趴在那里做什么?”
“发呆吧。可能是小时候常常来这里玩过,很怀念吧!最近好多这样大小的孩子,来发呆呢。”
“现在施工,太危险了,怎么能够让孩子们胡乱进来……”
“等等,看那边……”
一群人集体大叫:
“让开,快让开……”
“小姑娘……”
一辆工用推车从斜边滑落,重深觉得整个人一震,听见一声闷响。他的人已经倒在了地上。但是,被沉重地覆盖了。灰尘被强大的撞击激扬开来,在半空里,与阳光一道耀眼。那些聚拢的记忆,又被打散。
雷夏喻坐在暗中。她已经震惊到无法确信,是否做梦。投影仪器播放出的,是重深。时间,是做手术的那天。重深被推进了手术室。但是手术室里却没有柳叶刀和止血钳,也没有穿上消毒手套。手术室的门关闭上了。一些仪器关闭了,撤退到边上。打开的是另外一些仪器。
林教授坐在夏喻的旁边,中间隔了两个空位。林教授在旁边开腔解释:“那些仪器,是监测脑电波的!”
究竟,这是做什么?然后,外国医生上前。手术台上的重深,已经闭上了眼睛,被转移到一把椅子上。
“我们在给江重深进行催眠。”
催眠?雷夏喻转过头,眼睛在暗中,被屏幕的光芒,映照着加倍闪烁!这是一个精心设置的,与沟通时候说明的治疗手段完全不一样的治疗。画面上,催眠被进行着,林教授的解释继续进行着:“其实我们真正要做的治疗,还是以心理手段为先。催眠,就是一种心理暗示,我们需要找到症结,真正导致重深的问题所在的症结。因为,我们怀疑这并非遗传性,而是来自幼年时期的强烈心理创伤的一种防御机制!雷女士,你也并没有打算,告诉我们重深的这个秘密吧!
是的,那个秘密一直藏在雷夏喻的心里。年幼的重深,渐渐长大,在她的灌输之下,根本遗忘了那些糟糕的事情。但是遗忘只是被掩盖,而不代表不存在。林栖,经过类似的过程,所以,在看到摄影之后,能够立刻感同身受。
重深的爸爸,是因为在幼年重深强烈的渴望与要求下,不顾随时可能出现的危险,带着小重深去了游乐场。意外就发生在游乐场。雷夏喻不愿意重深一生背负着痛苦的负罪。是因为他,才害死了爸爸的。
“作为一个母亲,你的做法,我完全可以理解。只是,不一定要用这样的方式来回避!即使是重深的父亲,也一定不会后悔,因为陪伴自己的孩子去游玩,是一个父亲最美好的瞬间。”
画面上,重深被催眠之后,缓慢地说着一些话语。那是林教授与进入睡眠状态里的重深,在进行对话。
“谁是你最爱的人……”
“妈妈,林栖……”
“还有谁……”
沉默……重深的头林栖低着。脸上,忽然出现惊恐的表情,像是幼年的孩子看见了可怕的事情,浑身颤抖起来。
林教授叹息了一声:“因此,我们做的根本不是脑部手术,所以,我才这样大胆。”
“所以,在医院的一个月?都是演戏!”
“是的,我和助手,以及其他专家一起配合的。请原谅我没有告诉您真正的治疗方案。因为,我一度怀疑,真正的原因,就出在您的身上。”
“我的身上?”
“在每次借助更换绷带,清理伤口的过程里进行的治疗当中,涉及重深生活的人,我都逐渐进行了解!”
“在倾吐和发泄了情绪之后,重深确实有了好转。连续一段时间,都没有再出现narcolepsy。但是,我的助手跟踪反馈的消息是,在一个多月后的体育考场上,重新发作!”
“也就是说,完全可以排除别的原因。在当年,我治疗过您的先生。后来,失去了联系。医院要为病人保密,那个时候国内的心理治疗也不够成熟。我一直为此很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