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谁知道呢!重深的脑袋挨了一个栗暴,发出“哎呀“的惨叫,回荡在整个嘉明中学的上空。林栖对着教室后面小路大排毛茸茸的法式梧桐说:“这还不简单,以后我喜欢上的男生,还是个大猪头,名叫江重深。”
“那么?一百年不变吗?”
“没错。”
在林栖把这句话说完以后,黄昏最灿烂的一刻到来,就连空气都仿佛是金黄色的。一切都被笼罩其中,所见的事物都明亮到极点。
重深,你可以永远这样坐在林栖的身边,我们的游戏永远不会game over吗?重深在问自己。两个十六岁的少年的约定,能够坚持到那么漫长,那么漫长的一百年吗?上天,可以给我一个答案吗?
“重深,重深……”林栖一把拉住重深,一辆小摩托呼啸而过。
“啊,什么?”
“过马路怎么心不在焉,在想些什么啊?”林栖吓出一身冷汗。
“哦,我在想爸爸。”
“重深的爸爸?”
“爸爸,当初因为意外事故去世的……我那时候太小,都是听到妈妈和亲戚间接的叙说,才有所了解。我都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意外。”
“怎么会忽然想起这个?”
“没什么啊,就是怀念一下。”不行,再说下去只怕要惹林栖怀疑了。暂时,不愿意她知道。
“我理解的。”林栖还在顺着自己的思路说,“我也怀念妈妈。总觉得,妈妈就在身边,没有走远。在我睡觉的时候,还会坐在床头给我讲故事。”
那张名片,还放在挎包的里层。要不要去找这个医学教授?重深太犹豫。如果他准确无疑地告诉自己结果,那么,接下来该怎么办?
“重深,我已经选定了,去念艺术专业,学服装了。你呢?”
“我?”重深似乎心不在焉。
“其实我还查了资料,你可以去做平面模特,身高不是很重要,主要是外形要好,重深的外形……很棒!”这还是第一次当面夸奖恋人很帅。
“我们去吃秋刀鱼吧。我知道在江北区那边,有一家新开的法国菜馆不错。蔡健跟我说,他爸爸带他去过。”重深说。
“现在啊?坐车过去也要一个小时呢!”林栖有点吃惊,“特意过去吃秋刀鱼……”
手机响了,是林栖的。
“你好?”
“哦,是阿姨,重深和我在一起,我们准备去吃东西……好的,阿姨再见。”
是妈妈的电话。为什么打给林栖?林栖也不解,忽然,她欣喜若狂,像个吃到甜头的小孩子。
“这证明,阿姨心理上,已经把你交给我了哦!阿姨说祝我们晚餐吃好。”
汗啊!重深不得不佩服起林栖。
“干吗选服装设计嘛?还不如学心理学呢!”
“我喜欢服装啊。要不,重深去学吧!”
“算了,不说了,我们还是先去吃东西,肚子在叫了。”
一路上,重深时刻担心自己会忽然睡了,抵达商业街,没发生什么意外。
吃过其实一般的秋刀鱼,已经是八点了。
“不如散步消化?”林栖摸摸自己的小肚子,“最近有点危险呢!腰围不注意,我怕穿不上好看的衣服了。”
“不怕,林栖穿什么都好看,是美女!”
沿着路边走,一抬眼,是医科大学附属联合医院。重深愣住了。医院就在江北区,大概自己的潜意识,还是渴望却见到林教授吧。联系起妈妈刚才打电话给林栖,重深骤然一阵焦躁!拉着林栖的手,忍不住流汗了。
林栖察觉到,扭头,却不放手。两个人就这样对望着。
林栖笑了:“我们该回去了哦!”
“林栖陪我一起回家吧。”重深忽然不敢一个人独自坐车了。
“好的!”
放下挎包,就坐到沙发上发呆。一会儿后,重深回自己卧室。他没心思留意,挎包里的东西。躺到床上,瞬间入睡了。重深妈妈拿起挎包,挂到墙壁衣柜上,掉出一张白色的纸片。林家常?妈妈似乎陷入回忆!忽然,她身体剧烈颤抖。
第一次没敲门,闯进儿子的卧房。重深已经目光炯炯,注视着母亲。
“重深,是哪里来的名片?”
“爸爸也有Narcolepsy症吧?”
母子两人,都愣住了。重深自己也无法相信,他会把问题直截了当地抛出。
事情,到了无可回避的时候。
“妈妈,告诉我!”重深恳求。
“好。”心意决定了,不再犹豫,反而没那么痛苦。终有一天要面对,
这一天来了。
重深跟着母亲,进了父母的卧室。爸爸去世后,很久没进入妈妈的卧室了。那之后,妈妈也再没有和别的男人交往,尽管重深说过,他不介意有新的爸爸。妈妈太爱自己了,为了自己,舍弃了幸福,情愿一直当单身妈妈。
“林教授,是脑科和心理学的交叉专家。”妈妈站在窗前,缓缓说,“从前,你爸爸患病,也是去找的林教授。”
“当初,爸爸选择妈妈的时候,都不知道有这样一种疾症,以为只是日常的个人毛病。直到一次你的爸爸因为出门,昏倒了,险些出车祸。后来,找到了医科大学的林教授,最后确定是Narcolepsy。”
“虽然我们都小心翼翼,你的爸爸不愿意因为畏惧出事,而舍弃自由。外面的世界充满了未知,无法防范,最后出了意外。”
“妈妈很矛盾,重深,你能够明白妈妈的矛盾吗?妈妈不可以失去你。”重深听见了妈妈声音中的哽咽。
“妈妈希望你去爱,没有顾忌大胆地去爱。可是,被重深爱上的女生,注定要接受一个残酷的事实。也许有一天,她会突然失去你。”
“除非,永远把你囚禁在家里,做一个没有自由的犯人。只有到外面的世界去,就难免会发生危险!”
她抱紧了重深,泣不成声。原来妈妈心里藏着那么庞大的忧虑,但却为了保护重深,从小一直掩盖着。
“爸爸直到二十五岁那年,也就是重深三岁的时候,才发病。重深却提前了十年。”
“妈妈做了学校的工作,也是因为想要在重深的附近,这样才能够放心!”
那些过去的记忆,全部找出来,一一对应。验证的结果是,这不是一个玩笑。也不是荒诞的剧情。重深笑了,觉得哀伤无法克制。妈妈看着重深,张开了双臂,这么多年,第一次他让自己回到妈妈的怀抱,寻找久违的安全感。重深不让自己哭,他只是深深地呼吸。
“林爷爷,那我是不是要休学?”
在医科大学附属联合医院的十二楼,玻璃窗擦得洁净透亮,初秋的余温还在,所以白色的窗帘都被拉上大半,只露出一小部分。就是这一小部分,也映照出房间里三个人的身影:头发雪白的老头、安静俊美的少年,打扮精致却忧心忡忡的少妇。
提问的是重深,回答的,是老头,也是著名的林教授。
“恰恰相反,重深,你应该继续留在学校。在学校这样相对安定的环境里,在那么多同学聚集的地方,即使猝倒,也会有人及时地报告。而在学校之外,陌生环境里陌生人的冷漠,酝酿事故的危机几率,要远远大于学校。”林教授安慰重深,“小伙子,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问题,我们不是孤单地生活在世界上,我们需要朋友和最爱的人来一起协助,跟疾病相处。”
是这样的吗?重深看着窗帘,没有风的空间,窗帘静止不动。重深觉得全身冰凉。他会成为一个依赖别人,才能够安全生存的寄生虫?
重深回过头,又看见了妈妈,她也在点头。不过,妈妈点头,却是赞同林教授的话。
“需要别人的帮助,并不是一件可耻的事情。重深。”
林教授继续讲下去:“现在科学还在进步。我和上海的脑科专家共同在研究大脑病状和心理学的密切联系。很多不能够通过单纯心理治疗恢复和改善的问题,通过脑部手术,可以得到解决。这种合作,完全成熟还需要时日。所以,你们一定要有耐心,要坚持下去。”
“Narcolepsy也很少发现生理上的严重病变。重深,凡是不能够将我们打败的,都会使我们强大。你要记得林爷爷这句话。”
“要相信医生!好吗?”
林教授的话,代表着一个医生,一个学者的仁德与关怀。重深和妈妈相对交换了眼神,一起冲老人家深深鞠一躬。
虽然个子高了,不再那么依恋自己的怀抱,虽然表情神色,带着成年的坚毅了。可是,在母亲眼睛里,孩子永远都是孩子,只不过是渐渐学会了把柔软脆弱的一面,隐藏起来,不让她担心而已。但是,越是这样,越是让一个母亲,心中酸痛涌动。
“我先出去下,还有其他病人我要去查房,你们先聊一下吧。”
“谢谢,您先忙您的。”
房间里,只剩重深和妈妈了。妈妈站到重深的旁边。右手倒重深的肩膀上。妈妈的掌心是温暖的。良久,寂静被打破。
妈妈问:“还没有告诉林栖吧?”
“还没有!”
“重深,有什么考虑?”
重深转过头,和妈妈平视着,小时候需要仰望的妈妈,现在已经没有他高了。
“妈妈,你曾经问过我,有多么喜欢林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