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远远连忙说:“对不起,我不知道……”
女孩子忽然微笑一下,开口,蔡远远……那是羽毛在浮动,管风琴在呜咽的声音。
蔡远远明白了刚才听到的那个依稀喊他名字的风声了,她没有声带,所以说话是用喉咙的气流。那么轻,轻到像是空气的流动在发声。
那么她是大活人一个,绝对不是灵魂了。
蔡远远顿时松一大口气。
浑身松弛下来,表情也没有那么僵硬了,蔡远远放下茶杯,问:“你怎么会认识我?”
本子上的字继续下去:我叫邱心默,是小雪的表姐,大她一点点!我回国是来这边照顾奶奶!我在学校看见过你。
学校?蔡远远顿时想起另外一件事情。
见鬼事件?
琴苇和训导主任看见的人,难道不是小雪?而是现在坐在自己对面的这个女孩子?她和小雪样子确实有点像,误认为一个人,也很好理解。
心默继续写字:狗狗还好吗?你一直在照顾它,谢谢你的照顾!
没错,那就完全对应上了。
她是小雪的表姐,那么,她一定回去过小镇,然后,带着狗来到了学校,但是,为什么她又丢下狗不管了呢?并且,她为什么出现在学校,她想要做什么?她刚才说她是回国,那她以前不在国内,是如何知道小雪的事情,又怎么会认识自己?
问题太多了,一时间不知道先问哪个,而且她又不能够用语言解答,在本子上写字比较缓慢,得耐心等待。
蔡远远想了想,决定问最重要的一个问题。
酝酿了一下,怎么措辞才不会太冒昧太伤人。蔡远远婉转地问:“小雪离开了以后,一直就是你来照顾奶奶的吗?怎么没有看见奶奶的人?”
心默歪着脑袋想了一下。
纸上出现一行晴天霹雳的话:小雪就快回来了,我就解脱了!
蔡远远身上寒战了一下,不会兜兜转转,还是牵扯到小雪的……灵魂……
什么?
究竟是怎么回事情?
蔡远远觉得,此刻自己像是掉进了一个迷宫套着迷宫的世界。如果说以前的困惑和寻找答案是一个迷宫,那这些是重叠着,很多的枝节延伸出来,让人完全分不出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也无法做任何的猜测。因为已经超出了想象。
心默继续写着字:奶奶今天去医院做看护疗养了,后天回家。
心默忽然站起来,一把抓住蔡远远的手。
她要做什么?
蔡远远感觉她的手很凉,跟着她走。到了卧室。这个卧室应该就是许琴苇说过的小雪的卧室。因为,他看见了那个相框,有他的照片的相框。
相框里的自己表情带着一丝忧郁,那个时候,是父母才离异,情绪最低落,觉得家庭不幸为什么也会降临在自己头上的憋屈。
可以确信自己没有印象拍过,应该是小雪什么时候偷偷拍摄的吧!
那种被一个女孩子偷偷喜欢收藏一切的感觉太复杂了,有一点甜蜜,又有一点感激。最主要的是这个女孩子在自己的生命里那么低调,几乎隐藏的透明,陪伴自己度过痛苦期。
心默是看见了这个照片,才找到自己的吧!
心默坐下,翻开衣服柜子最下面的抽屉,抽屉里,居然还有一个小小的抽屉盒,原本有锁,但现在是开的。心默打开来。里面,是几封书信。
她把书信递给蔡远远。
是那些自己写给小雪的回信。
然后,还有一个小小的巴掌那么大的小本子。那么小,适合隐蔽收藏。如同主人的脾性一样,要刻意掩藏着自己的欢喜与悲伤。
小本子上,是细小笔迹纪录的句子。
“他的样子很好看,像是阳光……”
“他再也不笑了,世界都像是失去了阳光……”
“远,阴霾过去了,快乐就不远了。”
小本子里还夹杂着一些散漫的事情,吃了什么东西,看了什么小说,以及,喜欢的诗歌句子。
那首诗歌很眼熟:
我们甚至遗失了暮色
没有人看见我们今晚手牵手
而蓝色的夜落在世上
我记得你,我的心灵攥在
你熟知的悲伤里
你那时在哪里?
还有谁在?
最后一页的日期,是那一年的12月1号。圣诞节的前夕。
那些浓密的情绪,或是悲哀,或是欢喜,或是甜蜜,像是瀑布一样,浇灌到蔡远远的灵魂上。
心默又把蔡远远拉回客厅,拿起笔继续在纸上写字,接着上一句话:“小雪就快回来了”,下一句更加石破天惊:小雪已经开始恢复记忆了。
蔡远远没有出去找旅馆,因为心默执意给他安排睡在以前小雪父母住的房间。
躺在床上,蔡远远本来迫不及待要把知道的情况告诉许琴苇。但是,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按压下这种冲动。坐了漫长的车,又听到这么多的往事秘密,浑身散架一样,大脑也要罢工似的。
半个小时前,湛蓝打来电话,问抵达了S城没有,是否找到小雪家?
蔡远远一一回答,然后湛蓝把电话给许琴苇,他却没有说,小雪其实没有死。只是简单地交代了一下,在小雪家里,遇见了另外一个女孩子,她可能就是你们在学校看见的人。然后,一有新的消息就告诉你。
道过晚安,挂断电话,蔡远远觉得困意像是魔鬼一样入侵,闭上眼睛,就入睡了。
一夜都没有做梦,格外安定。
蔡远远再度醒来,是被一大片明亮的阳光照醒的。
天大亮,阳光很好,窗帘都变成一片雪白了。
头脑清醒,人也恢复了精力。
伸个懒腰起床,给许琴苇发一条短信:“醒了没,别一放假就睡懒觉啊!”
出了卧室,看见邱心默已经铺好了餐桌,早点都摆上来了。
不过,却是火腿煎蛋,从国外回来的人吃惯了这个,蔡远远有点失望。不过,肚子已经饿了,应付过去就成。
心默从厨房出来,拉开椅子坐下,头发已经盘起来。她把房间的窗帘都拉开,日光太好,连尘埃跳舞都可以看见,一粒一粒似乎都透明闪光。和昨天黄昏时刻的气氛,好比两个世界。
蔡远远蓦然想起了带着许琴苇到小镇上的家过暑假的情形了。
那个时候,她还不叫许琴苇,对她的了解有限。
只知道这个在游泳池遇见的转校生叫鹿雪禾,只知道这个女孩子似乎总有心事。在小镇上自己过去的那个家里,两个人做东西吃,看窗外的麦田,电线杆,还有鸟飞过去,以及星空。两个人有着相似的家庭状况,第一次的人工呼吸,就接吻了。
心默挥手,在蔡远远的面前使劲挥舞几下,蔡远远才从走神的回忆里跳出来。
太不好意思了,蔡远远有点脸红。
餐具是刀叉,一时间还真是用不习惯。
就在昨天晚上,跟邱心默相互解答对方的疑问。他放慢语气速问问题,她在纸上书写对话。
相互知道的情况,一一对应。
“小雪在那一次出事后,她的家人赶到医院,当时的情形特别危急,后来完全丧失了生命迹象,医生宣布抢救无效,受害人死亡,新闻记者当即发出消息。”
“那么,第二天的报纸刊登的消息就是被害人已经去世。因为报纸是在凌晨一点截止,然后连夜印刷的。”
“是的。但是谁也没想到,小雪的生命力那么顽强,护士注意到心电图信号忽然跳动了一下,医生们重新聚合,居然抢救过来。”
蔡远远可以想象出当时现场的曲折和惊险。希望,失望,绝望之后骤然一线希望之光,晨光之熹微,一个生命重新被挽回!
“医生们都累趴了,汗水把全身打湿了两次。第三天,情况稳定下来。”
“后来?”
“因为是夜半遭遇到坏蛋,为了保护隐私,报纸没有刊登具体消息。为了不影响小雪的名声,避免惹来闲话,小雪的爸爸妈妈决定不把事情传出去。”
“再过了一天,报纸有跟踪报道,做了修正!”
“所以琴苇以为小雪已经遇害,再也没有来找小雪。那为什么小雪不回头去找琴苇?”
“因为小雪虽然睁开了眼睛,醒过来,却什么都不记得了。医生说,一半因为大脑也被打击过,但似乎更加严重的是心理的创伤。她不愿意回忆当时的情形。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有她和琴苇知道。”
“小雪她……”
“当时因为差点出人命,小雪没有被坏蛋侵犯,但那时候的场面一定恐怖到极点。”
“再后来?”
“这些情况,其实远在澳大利亚的我们都不知道。再后来,因为我家里写信到小雪原先的家,却没有回信。我们那边是一学年三个学期,我就在假期回国了一趟。”
“小雪家的信报箱已经满了,却没人来取。我去当地邮局问情况,邮递员说,有印象,确实送过跨国信函,但是联系不上这家人!然后,又想到是不是搬到S城去了。因为小雪奶奶年纪大了需要照顾的缘故。我又来这里,我的猜测是对的。可是,我没想到小雪遭遇这样的不幸。”
即使是在这样晴朗美好的早上,回忆起昨天晚上的对话,蔡远远仍然可以想象得到当时的可怕。两个女孩子遇见了坏人,一个逃脱,另外一个不幸没能够逃脱,但却拼命挣扎反抗,最后被刺伤,坏人虽然被吓跑了,但是那种绝望的感觉,女孩即使从死神的手里回来,也无法去面对那么惨痛恐惧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