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哭笑不得,轻弹了她脑门儿一指:
“你啊你啊!往日在府里还是挺稳重的,就是后半年活泼些,也还有点儿规矩,怎么才进宫多久,就连那点儿规矩都丢了?”
贾娇娇吐了吐舌头,自然不会说在府里时那规矩不过是她辛苦装出来掩饰的,如今不掩饰,乃是知道瞒不过康渣渣这种简直随时都在疑心一切可疑心之人事物的人精子,便刻意展露出真性情来削减这位渣渣帝的防范,却只嬉笑:“孙女儿走亲戚一月,倒变得越发自在了,老太太莫非不该高兴孙女儿在这里果然过得宾至如归、自在已极吗?”
老太太“呸”了她一声:“走亲戚的话不许再提!就是主子爷青眼看重,你可心里感激亲近,却不许在言行上失了规矩!”
贾娇娇叹了口气,喃喃:“明明走亲戚的话最先是您自己说的,偏要要求我只能想不能说……怪不得您养出来的,也是个只许做不许说的……”
老太太只当她这话是在抱怨贾代善,除了再往她脑门上弹一下,和一句“子不言父过,你的孝经都读到狗肚子里头去了啊”之外也没说什么,倒是康熙,不免又瞪了这嘴上没个遮拦的傻猫儿一眼,贾娇娇嘿嘿笑两声:“得得得,老太太还是说说,啥不敢愧领呀?我看咱们爷可气您给他省着呢?”
老太太这才想起来正事:“平日里主子爷赏赐,我也多受了,惟这事儿,委实不行——不是能领回去供起来的东西。”
贾娇娇这回没敢再插话,老太太才算说明白了,却原来,是贾娇娇自己的位分问题。
☆、第37章 为母则强
方才老太太和康熙回忆着旧事,说着说着,康熙就说起:“当年汗额捏还说过要将抱娇娇猫的小丫头赏赐了朕,只可惜……”
老太太少不得就要劝:
“那丫头虽没福分伺候主子爷,当能为慈和皇太后殉葬也是她的忠心……”
康熙又道:
“如今得了娇娇,朕有时候只觉得是见着了娇娇猫,有时候又只觉得是见了那小丫头,又有那夜醉酒后阴差阳错……
朕想着,顾嬷嬷的孙女,又有那般缘分,给个嫔位,也未尝不可?只封号上有些踟蹰,嬷嬷觉得‘懿’字如何?”
老太太十分惶恐:
“温和圣善曰懿,德浸广大曰懿,姿丫头哪里配使唤这样字?嫔位更是万万不敢的,万岁爷后宫之中,就是满蒙八旗的贵女入宫,初封也多是答应常在等,姿丫头区区包衣女子……”
康熙挥了挥手:
“嬷嬷只看到初封低微的,却不敢看初封即是嫔妃贵妃的,是你谨慎。但朕许娇娇嫔位,虽也是看嬷嬷面子,却也不只是因为嬷嬷面子,您又何必推脱?”
老太太十分固辞
:“若是慈和皇太后赐下的丫头有福气,如今就是贵妃都当得起,毕竟长者所赐不同别个,可姿丫头,如今只是一个奶嬷嬷家的女孩儿,主子爷可不只老婆子一个奶嬷嬷……
这不患寡而患不均,奴才实在不愿意损了主子爷的英明名声。”
康熙听出那言外之意,越发坚持:
“朕倒要看看,谁敢说朕不均?”
老太太十分不肯,一咬牙,竟又劝:
“况这包衣人家凭*本分以为恩使女儿高封之例实不可开,前朝就缕有因奶母所起之祸,主子爷不可不慎。
且我私心想着,这包衣女子若得高位,或又有子,少不得恩泽家人,若是因此让诸包衣世家起了以女惑主、以子邀荣的心思,恐后世宫中,难有包衣女子外所出之皇家血脉延续……”
这老太太说别的也罢了,后头这几句却委实让康熙上了心,可老太太转头又扯着贾娇娇让她附和自己了,康熙眯眼作了一个手势,便暂时将此事放下,还有心情“哼哼”贾娇娇。
当然,老太太和贾娇娇复述之前发生何事的时候,也没有再提起这事,不过是让她自己选:“你可觉得自己有那居于嫔位的资格?”
贾娇娇眨了眨眼,心说什么嫔位,也不过是这渣渣的妾室而已,我怎么就没资格了?况这包衣封嫔也不是没有先例,据说冰山四他亲妈就是凭着将他让给佟佳氏,在冰山四一二岁的时候就封嫔了呢?如今更是德妃了!
然她想归想,倒也更愿意相信老太太不会害了自家孙女儿(至少在没和贾赦利益冲突的时候不会),又清楚自己没那和后宫人精们过招儿的本事,也就点点头:“万岁爷也是好意,可惜嫔是不能住乾清宫的吧?我还是更愿意待在乾清宫,好歹乾清宫里头我做错点儿什么,万岁爷不会太挑刺呀!要是到了后宫,冲撞了哪位妃子贵妃的,我可就惨啦!”
老太太瞪眼:
“你怎么就不能争气点儿,想着规矩谨慎不闯祸,却只知道往闯祸也有人护着的地方钻呢?”
贾娇娇就“咦”了一声:
“老太太您今儿真奇怪,我和您一心,不爱嫔位倒不好?”
老太太:
“不封嫔也要守规矩!”
贾娇娇摇头:
“真让我去后宫里头守规矩,我还是要嫔位吧!能有妃位更好,不然见个人就要行礼,人家要是看我不顺眼,不用打不用骂,只要我行礼的时候不叫起,我就白吃个闷亏啦!”
老太太气急,好一会子都不知道说什么,康熙看着不由好笑:这老太太,对着自己就是一套一套儿的,虽说都是为了朕好吧,也太倔强了些。倒是遇上这傻丫头,万般伶俐遇上这么个直肠子的傻妞儿,反而没了招!
但再觉得好笑,康熙也不能真让这老嬷嬷给傻猫气着,只得先呵斥贾娇娇一句:“朕虽许你不需太拘着规矩,也没得把嬷嬷气着了。”
又宽慰老太太:
“您的意思朕都知道了,这位分的事情您不必忧心,朕自会处置妥当,再不会给子孙留下隐患的。”
心里十分欣慰,顾家虽不在包衣旗下,贾家的身份却也委实尴尬,如今顾嬷嬷的子孙都在包衣旗,却还能和朕说出那般话,显见是再忠心不过的。
康熙这么想着,虽后头再没多说什么,赐予老太太的也不过如往年一般——
甚至比往年还薄了些,因她能起身入宫领宴,便少了特意赐下的席面等——然开年正月底,就下了谕旨,历数贾代善与其父贾源之军功,将贾家自包衣旗抬入汉军正黄旗旗下。
这事儿说小不小,可说大嘛,也不是太大,贾代善的人缘虽一般,但真正勋贵高官,几个不知道顾嬷嬷?
如今皇帝有心抬举这位老太太,贾代善又确实很有些军功,也就没多少人硬要和皇帝作对,就是偶尔有那么几个人,提及荣国府的尴尬由来(乃是鳌拜正当权的时候赏下的爵位,贾源也确实曾在鳌拜麾下),但皇帝就是一口咬定了贾源并不曾附逆,又当年鳌拜麾下将领何其多,得他举荐封爵的也不只一个贾家,人看着皇帝实在铁了心,自然也不敢去想既然贾源不曾附逆,那为何鳌拜倒台之时,也恰好是他伤病骤发、并且在不久后便不治身亡之类的疑窦。
康熙三十年真是贾家的好年成,从此成了正经旗人(虽不过汉军旗,家里女孩儿也是可以参加大选了)不说,贾代善更得皇帝青眼,领巡捕营。
纵然恰逢当年,巡捕三营就被归入步军统领管辖,然仍是京城守卫的重要组成部分之一,足见皇帝信重。
如此这般,贾史氏本该是夫贵妻荣、倍觉尊荣才是。
可惜,她却没有多少心思享受自己终于格外光明正大起来的国公夫人尊荣。
因为皇帝还给了贾家又一个恩典,以并不曾特意对外朝下旨的方式。
“奉皇太后口谕,念及荣国公老夫人顾氏服侍当今有功,长孙女贾氏得顾氏抚育,亦是柔嘉淑慎之质,今特选于乾清宫服侍,赐封号‘令’,赐妃位仪仗稍减。”
这恩典,怎么说呢,要说敷衍也真敷衍,别说皇帝圣旨,就是皇太后都不过口谕而已,又半句话没提正式位分,但稍微晓点儿事的,谁不知道里头的好处?
其一,皇太后多年未曾习得国语,更别提汉话了,可这传出来的口谕却偏偏就是汉话,到底是传话的人格外好意做了翻译,又或者这口谕出于何人意思,还不好说。
其二,位分虽没明说,妃位仪仗是几个意思?哪怕不是全副仪仗,可都说那稍减的不过是直柄瑞草伞改作曲柄瑞草伞而已,再加上那个封号,寻常有封号的正经嫔主都不敢受她的礼,就是妃主们,谨慎些的都不会受她全礼!
如此尊荣,如此尊荣!
却竟偏偏便宜了那贱人生的贱种!
于姨娘虽然没了许多年,留下来的大姑娘也很是在贾史氏手下吃了些苦头,但贾史氏一想到当年初嫁入荣国府,这以正经汉军旗下女嫁给包衣人家已经是一委屈,不过是因着当年两家都在一人麾下交情罢了,再加上贾家好歹是公爵,贾史氏才勉强没觉得十分委屈——
谁曾想她都委屈下嫁,这贾代善身边竟敢早有了真爱!还敢抢在她前头有孕!
贾史氏一股脑儿就将所有的委屈不如意都恨在于姨娘身上,虽于姨娘最终逃不出她的手段,贾代善也慢慢被她捏在掌心,贾史氏始终意难平,对于姨娘留下来的大姑娘,更是厌恶至极,平生所愿,除了贾代善能看清长子的不成器、上书求旨让次子袭爵,与老太婆早日归西之外,就是要让于氏留下的贱种浸泡在黄连水里头,日复一日受苦受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