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仇皇殿瓦解,殿众分崩离析,在找到新的据点以前,胡夫人于四海镇外的山林间,买下一处屋舍隐居。
数十日以来,殿主除了吃喝休息,便是一个人进入太虚异界练功,身上的伤被胡夫人用自身精元一次治愈,我苦笑,既然可以这么容易,世间还要我这种大夫何用?
也是数十日以来,我与江无缺做伴,分住于竹林间相邻的两间木屋。
胡夫人事前在我身上下了禁咒,因此我逃不了,但我又不知道自己为何要逃,更不知道,殿主将我带在身边究竟有何目的,如果他想报复我,那么一直对我不闻不问,显然没有达到目的。
这么长的时间,我也只远远地见过他身影一次,更别提说话,或是当面把事情问清楚。
直到有一日,胡夫人深夜到我房中,那时我正缠着江无缺教我“落叶归根”的奥妙。
胡夫人在我房中坐下,我叫江无缺回屋睡觉。
“他似乎也听你命令?”坐定之后,胡夫人问我。
“是殿主吩咐他如此。”我答。
对方没有多做纠缠,眼望着桌边火光,却也不再说话。
“夫人?”我叫她。
她回过头,眼瞳中艳丽的红色,令我心头一跳。
“夫人,你有话要对我说?”我问。
“是。”她点头,神态动作,沉静温婉。
于是我不再说话,安静等她。
“铁栈山……”她突然说了这三个字,我蓦地握拳将手收到桌下,指尖轻陷掌心。
“我在铁栈山底找到他时,”胡夫人抬眼看我,“他本已必死无疑,你见过他身上伤痕……那是我拼着自身七成法力使之愈合,救下他一命,否则——”胡夫人苦笑,“所以仇皇殿一役,不是那些武林正派人士赢得容易,而是我们,根本无力抵抗。”
说完顿住,借着火光,定定看我。
至于话里的“他”,自然是指殿主。
我想将视线移开,胡夫人却又道:“作为一殿之主,生死关头,大敌当前,他……”她笑了笑,“他竟舍下半生心血前往铁栈山找你,你可知,那时的他,是怀着如何的心情?!”
我垂眼,胡夫人的声音低沉下来,“有一件事,或许你应该听一听。”
我不出声,她便继续道:“十九年前,我私自离开火狐族隐居之所,于路途之上,见到被顾府家仆追赶的江玉郎,作为亡命之人,你一定想象不到,他那时是何等狼狈。”
“孙大夫,”胡夫人笑着问我,“你觉得我是一个是非不分、感情太盛、为了一个不爱我的男人便可牺牲一切、不顾一切之人吗?”
我看向她,她笑得有些自嘲,“我的确是这种人,”幽然道,“因为那个男人,他太……”
胡夫人叹气,“那时我救下他,本是见不惯一群人欺负一个人,然而救了他之后,才发现,没有人能欺负他,因为即使死,他也会在最后一刻搂着别人为自己陪葬,这道伤……”胡夫人将自己的手臂放在桌面,内侧赫然一道伤疤,“就是他送给我的第一份大礼。”
“为什么?”我问。
“为什么……”胡夫人喃喃,“因为那时,他已有些神智不清。”
“什么?!”
“即使到如今,”胡夫人顿住,苦笑,“他的某些记忆,仍是错的。”
“你这话……”我皱眉,“是什么意思?”
“我救下他,他却以为我与那些抓他的人同路,因此伤了我,后来他昏迷,醒后条理清晰地告诉我,他为了制造混乱逃出顾家,用花剪杀死自己生父,并在主人会客当日将尸体放入花园莲池,因此顾府大乱,他才趁机逃出府来。”
我笑了笑,这倒很像殿主的作风,无缘无故的事情他很少做,先前对我说为了一桶花肥杀人,那时我就不信,现在与胡夫人的话合在一起,我便明白,他是为了《丧神诀》杀人,人死后又觉得尸体有用,便不会浪费了一个出逃顾府的大好机会。
“但这些都是假的。”胡夫人一句话,令我怔住,回不过神来。
“假的?”我问,“指什么?”
“我去过顾家庄,”胡夫人答,“所有家丁都可以证明,是江别鹤想弑子,两人纠缠间他才撞上花剪丧生——从头到尾,都是江别鹤怀疑自己儿子觊觎他的《丧神诀》宝图,因此先下手为强,更想趁乱遁逃,却不料害人终害己,反倾覆性命。”
我回神,失笑,看向胡夫人一双赤红眼睛,“这话,也是殿主曾说过的一个版本?”
胡夫人摇头,“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总只顾家的任何一人都可证实,江别鹤死后数月,江玉郎始终安分留在顾府,他是在某一晚突然发疯,杀掉三名家丁,并放火烧掉半个庄园,趁人人都在救火无暇之时私逃出庄——也就是说,”胡夫人皱眉,与我对视,“夫君曾告诉你的弑父一事才是假的,是他无法接受亲父要杀自己的事实,在未把自己逼疯以前,他为自己制造了另一个记忆,并且深信不疑。”
我移开视线。
见我完全不信,胡夫人也不急,只道:“我想,天下应当没有什么女子,会真的心甘情愿将自己奉献予一个人面兽心之人——或许在你眼中,我夫君卑劣残忍,但你却不知,我爱他,并非因为他对我好,正相反,与他成亲十八载之久,他只入过我睡房两次,一次是洞房花烛夜,那次我有了柳儿——还有一次,是在四年前,他告诉我……仇皇殿有一个大夫叫孙盈余,治好了他的眼睛……”
我胸口生生一紧——“没错。”胡夫人点头,“正是你离殿的那一次,夫君动用了几乎全部门人去附近城县找你,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整个仇皇殿,甚至四海镇,差点就被他翻转。”
我心惊,胡夫人却微微笑开,“你一定还是不信吧?就连我也不信,嫁与他十八年,他从未将任何一人真正放在心上……除了仇人。而我之所以心疼他,是因他所做的每一件事,心里的每一个念头,全部都只源于他脑中一个再虚假不过的幻影。从一开始,他一手一脚建立仇皇殿,我从旁观看,无论多难,无论多不可能,他始终没有想过放弃——被人废掉筋脉重新修练武功也是,我见过他走火入魔时全身抽搐到昏迷的样子,也见过他一次次失败,却一次次不声不响重头再来,他从不诉苦,也没有一个人会在他身旁听他诉苦……
“孙大夫,或许你觉得他对所有人残忍,但对他自己又何尝不是?我曾想过要离开他回火狐族的,因为无论有没有我在他身旁,对他不会有任何影响,我只是他成功路上的一项助力,即使没有我,要做的事,他仍然会去做。然而也正是因为如此,我才舍不下他,因为如果连我都离他而去,他便真正是孤身一人。”
“孙姑娘,”最后胡夫人问,“你听懂我的话没有,他为了你,辛苦建立起来的一切,付诸流水,甚至那日在太虚异界,当着你的面与我亲近,也是这么多年以来,他唯一主动的一次——孙姑娘,你究竟听懂我的话没有,他有多重视你,难道你还不明白?!”
我苦笑,低头,“我听懂了……”
但却并不是我有多大能耐……让殿主重视我的,根本不是我……而是催眠术。
就像他自己为自己创造了那些再虚假不过的记忆,他宁愿自己十恶不赦,他宁愿相信是自己亲手杀了生父,也不能接受现实里那些再残忍不过的真相——我如何能说,殿主对我的喜欢,其实也不过是另一种幻象,一种年深日久、不停不停在他心中加强的信息——全部都是假的!
“夫人想要我如何?”我抬起头,心平气和问胡夫人。
既然事情已经到了今日局面,我又能如何?!
“我已经看不懂他了。”胡夫人轻喟一声,答,“如今他困在太虚异界夜以继日练功,如果说他真的有心东山再起,现下最重要的应是寻找据点招纳手下,而不是连身体都不顾地埋头苦练,更何况……从死而复生到如今,一夕间失去所有,他竟平静到毫无感觉,我是真的害怕,以他的性子,想要做一件事便会不择手段、倾尽所有,我怕他会一路走到黑,却偏偏不知他选择去走的是哪条路,就算想劝,也无从劝起。”
“那夫人是要我……”
“明夜他答应我回来休息,”胡夫人的神色有些疲累,声音却郑重恳切,“你为他看看旧伤,顺便,问他究竟是如何想的。”
☆、第五十一章
“江无缺,”我问他,“有坏人是值得原谅的吗?”
他看着我,却其实并不在看我。
“那如果孙盈余也是坏人呢,”我问,“你会原谅她吗?”
……
第二日,入夜。
殿主房中的油灯已经熄灭,我蹑手蹑脚进去。
他仍在运气练功,听到门响,照旧闭眼静坐,没有理会。
我到他床边坐下,第一眼看到他被月光照亮一半的脸,竟有些恍惚。
这人真的是我认识的仇皇殿主吗——我苦笑,明明再熟悉不过的一张脸,脱掉面具,我却觉得陌生,瘦得脱形的轮廓,颊骨突起,嘴唇毫无血色,本应一直都如此,灰败不堪,但此时看他,却觉得他除了周身的一团死寂,还有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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