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本座高估了小鱼儿,”他哂笑,“十年如一日,还是只此一着。”
“你觉得小鱼儿会教我向你下跪?”我反问,“他那么骄傲的人,倒是希望你能跪在他面前。”
“休要逞口舌之利,本座不杀你,但同样不会放过你。是否你觉得一只眼睛也太多余,想要尝尝双目尽失的滋味?”
“我当初两只眼睛都未能将一个人看清,比起双目尽失,我更恨自己有眼无珠。”
“你说什么?”他问。
“殿主,若你还能记得当日所立誓言——要我跪在你脚下忏悔赎罪、乞求原谅,那么今日便是誓言兑现之时。我承认,曾经得知我爹葬身你手,我的确是恨你欲死,也恨自己无数次机会足以将你置诸死地,却一而再再而三心软。但我那时一心记挂我爹生死,他是我于世间唯一亲人,至少在那时,我还将他当成此生最重要之人。却想不到父女之情血浓于水,到头来也抵不上他的丧神诀、他的天下第一……”
“是么?”身前之人面无表情传出一声嗤笑,“如此说来,你爹不容于你,倒叫你想起了本座?”
“不是。”我抬高头,却不能看清那人眼神,“殿主,我说自己有眼无珠,是因为自己错过了曾经真心待我之人。那人为我受伤、断臂、赴死,我本该铭感五内,却因为‘杀父之仇’要他以命抵命……是我做错了。当初的我就算错了也不愿后悔,可是此刻若能有重来一次的机会,我必不会重蹈覆辙……”
“但你仍旧是孙盈余。”他低下了头,躬身时长发滑落下来,一丝一丝,全是雪白。
“你到此刻来与本座说这些,为的什么?难道你那时没对本座出手、没废本座武功,孙盈余就不是孤苍雁的女儿?你敢说自己一开始就不是包藏祸心?”他蓦地捏住我的脸,贴近道,“本座最恨的是什么,是竟然会因催眠术对你着迷!”
他本要一把甩开我的脸,我不知哪里来的预感,竟好像熟知他会如污秽般将我弃掷甩脱,我因此在他动作同时紧紧地抱住了他的手。
殿主手臂枯瘦却难以撼动,衣袖空荡,我抱住后令他甩不开手,他迎面望住我,呵气可及,那眼中刺骨幽冷,颧骨略有些高,发丝贴在其上,竟像个极为陌生之人。
“放手。”他道。
“殿主,我若说自己从一开始就是真心交付,你又可愿信我?是因我知你恨我重提旧事,才想避而不谈。但你至少应该知道,仇皇殿遇见你之前,我就已接受催眠术,我认为自己叫孙盈余、普普通通毫无胜人之处的大夫,你所知道的与我所信服的根本没有任何不同。虽然当中有傀儡师的穿针引线,但我从未刻意接近你,反而是强迫自己竭力远离你,因为我已发觉自己迫不及待地想见你、倾慕你、想要追随你。我一早便知你是何许人,却直到你对我道出真正利用我的理由,我才能叫自己死心。
“这世间上,还能有什么比自己捧出一片真心、却又被人弃若敝履地踩在脚下更叫人痛不欲生。你要借我折磨江无缺,我以为自己大彻大悟,以为自己对你所有爱慕已统统转为憎恨,可爱憎之事并不简单,由爱生恨,爱亦生怖。殿主,我那时并不懂,为何自己那样恨,那样放不下……可其实我又多少明白,因为不甘心,当得知我喜欢你是真、你爱我却全是出于催眠术,我就更不甘,就更恨你,就越是不屑一顾你对我的好……”
“呵……呵呵。”他忽而轻笑两声,蓦地又住了笑,阴鸷地望住我,“这么说是本座的错了?本座因催眠术贪恋你,已经令你嫌恶,若是再有些牵扯不清,岂非你孙盈余的平生之耻?!”
“不是!”我摇头,“究竟是催眠术还是真心实意,我分得出。”
他冷哼一声,“可惜催眠术已不复存在,至于真心实意,本座对你,从来没有。”
“……”
“怎么,计策失利?”他抬高的脸,“难道小鱼儿教你的花言巧语便只有如此?”
“殿主,你该最了解我。”
“……的确,本座自认对你也算看得通透。”
“孙盈余胆小、怕死、记仇、狭隘,不是胡夫人,没有她那般坚持执着,这些你早就知道;我害过你,背叛你,这些你也知道。你什么都知道,为什么我一次次害你还能一次次得手;为什么飞雁山庄我用一个火药库想将你炸飞上天,你却还能由我活在你眼前;为何我应你所料死在域穴,你扔了我尸体却又要去寻,寻不到便将整个仙云栈翻了个个儿……你看你正当壮年,却眨眼白头;为何要说统统都是催眠术,为何不是你爱我?!”
“够了!”他厉道,“你敢再说一字,我要你的命!”
“你要我的命,就不会任我长篇大论说完每一个要说的字。你是要我跪下来求你么,我已做到。你若是真要我还你一命,那也不难,待我十月分娩,为你诞下骨肉,我可把欠你的还给你,任你是剐是杀,我甘心领受。”
他面色寒得发沉,终也没什么顾忌甩开了我,将我推倒一侧:“说什么为本座诞下骨肉,谁知那是你与何人孽种。”
我心头顿冷,反问:“你说什么?”
“孙盈余,除了本座与江无缺,你尚有几个裙下之臣,谁又知晓——”
“江玉郎!”我后脊寒意上涌,因那人脸上全无顾忌的嘲意而一阵颤抖。蓦地起身,抓住墙边一只花瓶,不作他想便向对方面上掷去。
啪地一声,将我掷醒,我再要觉得后悔也是为时已晚。殿主被我施袭躲也未躲,细瓷花瓶在他身后墙壁四分五裂,溅开碎片于其脸边划出破口,鲜血印出,他全无表情。
“是谁叫你起身?”他冷道,“是谁说要向本座跪求饶恕?”
“我没想到,你心里原是这样想。”
“你身上孽种是何人子嗣本座并不在乎,”他却道,“就算是……本座当年亲手了结江别鹤,又怎知因果往复,这孩子来日有力握剑会否故技重施?似这般威胁,本座不需要。”
☆、第一零三章
我对殿主有一种自信,自信我若死,发疯的还是他。
又或自信我只要愿意,弃了那些耿耿于怀的芥蒂尊严,开口求他,真正痛哭流涕地忏悔认错,说我错对了他,他哪怕曾被我恩将仇报、又或遭我陷害背叛,终是要被我软化。
直到这时候,他既杀不了我,也做不出什么更进一步的折磨报复,明明恨这么深,什么都做不到,便就是证明。
然而不愿失去,亦不代表能够忘记。他如果能忘记,便就要将一个人的杀身断命之痛忘记,那绝无仅有的爱恋痴情被人狠狠玩弄,他若也放得下,便是佛陀之境。
殿主嗜火狐之血时已入魔,凡人躯体渐趋妖化,为人更暴戾狰狞,憎怒走向极端。
那样的人如何能原谅,又放不下,越不过,便将彼此之间打了死结。
无论我再怎么示好,都只是弥补当初,不能改变现在。
殿主提及自身骨肉时的那一分绝情是千真万确,他对亲情从很早以前就再不抱一丝幻想,对仇心柳更是从头到尾没有父女之谊。
所以我怀了他的孩子,于情于理都不是打动他的筹码。
他没能如他所言斩草除根,不知是否可以理解为给了我几分薄面,看在我尽心尽力下跪哀求的份上。
我很想令他相信,那言辞漂亮的讨饶并非花言巧语。我其实至死都不愿承认我当初对他的意乱情迷已刻骨铭心,若是爱一个人到头来却都是那人的利用,说出来都感觉是奇耻大辱。更何况是承认我对他多年的记恨里,催眠术令他喜欢我,才是一切不能平衡的□□。
这样的感想宣诸于口,连我都怀疑自己那样与殿主作对,对他不屑一顾,是恨还是图的什么?
我如果对他没有一丝感觉,早该不在意这个人。
可是我已习惯危急时依赖他,时时处处也能想起他,与他一起总要激怒他,好像除了他,也没什么人能让我横眉冷对又可自在玩笑。
我在江无缺身边总是不顺意,战战兢兢,仿佛也不是我自己。
在殿主眼里,或许那个才是孙盈余,肆无忌惮,冷血小气。可惜,那个曾经能让我在敌对之时与其拌嘴的江玉郎,早被我自己挥散得连虚影都不剩。
出门前,我看自己手脚俱在,回头却是一地狼藉,想起我那些不会为殿主所杀的自信,确有些百感交集。
阖了门,若说那人隐身黑暗,更该说他身后的那些黑暗,于他连陪衬都算不上。
是我毁了殿主对我一退再退的容忍,他可以因为利用过我对我一念到底,都是纵容。
我却做不到之死靡它,哪怕他于我再有多么大的不同,哪怕人世间所有人加在一起,都比不上他于我的特殊——
可是我只能悔到此处,再重新入心入肺地重拾旧爱,我做不到。
我只能说为奴为婢,却说不出终此一生,两厢厮守。
如此没有诚意地顿悟前非,殿主没有向我大发雷霆,没有像他自己所说地剜出我另一只眼,都可算作奇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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