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濯摆摆手,就要转身时,忽然就有一阵香气飘过来。
然后他看到一张白皙的脸凑到了他面前。
姜阮踮着脚凑在他耳边说道,“知错就改,善莫大焉,是焉,不是马。”
她退开一步,抬头看着他,“至于方才你的解围,我觉得需要说明白,事是你惹的,归根结底,我是个受害者。我不欠你什么。”
“……”
江濯黑着脸走到操场的篮球框下,心里闷着一团火似的,不上不下。
他脑子里不停回闪着方才姜阮看他的表情。
——你个大字不识的文盲。
她的眼神似乎是这样说的。
欸,不是。她有什么资格啊,一个考场上威胁他这个文盲借她抄卷子的人,有什么脸笑话他文盲。
越想越气,干脆也不顾什么场合,直接就往包里摸烟。
刚抽出一根叼在嘴里,孙伟就跳了过来,“濯哥,别介啊,马上家长会就完了,让阿姨看见多不好。”
江濯心里一梗,抬腿就朝他踹了过去。
孙伟眼疾手快拽住栏杆才没趴下。
他委屈地看着陆续走过来的小伙伴,“我明明没说善莫大马那事儿啊,濯哥怎么又生气了?”
众人:……没救了。
果不其然,江濯连烟都不吸了,直接甩在地上,扯了孙伟的领子过来,“孙二伟,你他妈欠日是不是。”
孙伟顿时觉得菊花一紧,哀嚎道,“别啊濯哥,我牺牲一下是不要紧,但重要的是您啊,您老可不能因为一时的挫折,就放弃了整片森林,小仙女儿那是没眼光……”
眼见这二货又要惹毛了大少爷,周光煦忙上前一步,打马虎眼,“濯哥你别气,这就是个二傻子,划不着跟他一般见识,我来帮你出气。”
说着他勾住孙伟的脖子,使劲一勒,直把孙伟勒得眼泛泪花,抽噎着求饶,“饶……饶命啊,濯哥,我……我知错了,大不了我给你日不就……”
江濯简直要气笑了,但见兄弟们也一片好心,干脆摆摆手,“得了吧,也不瞧瞧你这马脸,谁啃得下去,到最后指不定是谁占了便宜。”
“就是。”孙伟得了自由,一能喘上气,立马就跳过来,“咱濯哥可是六中第一美男,面如冠玉,玉树临风,风流倜傥,才高八斗,就是怕潘安再世都要……”
“闭嘴。”眼见他满嘴跑火车,越说越离谱,江濯没好气地打断。
孙伟迅速在嘴边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
闭了嘴。
第7章
没多久,校园里响起一道舒缓的音乐声。
往常是做下课铃声,这会儿就预示着家长会开完了,学生赶紧准备准备,接受家长们或温柔或风暴的洗礼。
姜阮站在台阶边,远远就看见梁明珠和张文声并肩走过来。
张文声个高体壮,梳着光亮可鉴的大油头。他边走边侧头听梁明珠说话,一向凶煞气深重的脸上平添了几分柔和。
许是为了方便交流,梁明珠没戴墨镜,她身材娇小,站在张文声旁边显得越发纤弱,风一吹就会倒似的。
“阮妹。”梁明珠也看到姜阮,笑着与她挥手。
姜阮迎上前去,走得近了,才发觉她眼圈泛红,似乎是哭过。
“你哭了?”姜阮忍不住皱眉,锋利的眼神射向张文声。
张文声委屈极了。
他是长得凶,可真的是个温柔的人啊,为什么每个人都要误会他。
忙摇头摆手,“你别误会,我真没有说什么。”
“姜阮,怎么跟老师说话呢。”梁明珠不悦地看着女儿,“明明是自己考得差,还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非要从旁人身上找原因。”
“……”
也不知道是为了谁。
姜阮面无表情道,“对不起,是我学习不好,给您丢脸了。”
“姜阮妈妈别生气,我这人长得凶,姜阮误会了也是正常。”张文声看着这对柔弱的母女,心里充满怜惜,“姜阮这回也是发挥不好,你放心,回头我一定会盯着她好好学习。”
说着他又看向姜阮,“姜同学你千万别误会,我真的没说什么过分的话。”
“哦。”姜阮说,“家长会开完了,可以走了吧?”
话音刚落,梁明珠就忍不住掐了下她的腰,“姜阮,好好说话。”
张文声下意识就想打圆场,却被梁明珠打断道,“小张老师,我们家阮阮不懂事,以后就麻烦您了。有空了来我们小店常坐,我亲自下厨招待您。”
“真的吗?那真是麻烦了。”张文声受宠若惊地说。
姜阮凉凉地看了他一眼,要是你能面不改色地吃光那碗饭,我叫你爸爸。
回到家,姜阮以为会迎来一通疾风骤雨。
却没想到梁明珠只是把她拉到沙发上坐着,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这不抵痛痛快快骂她一顿呢。
“你想说什么就说吧。”姜阮说。
梁明珠深深叹了口气,语气有些怅然,“阮妹,你是不是一直在怪我。”
她吸了口气,觉得泪水又想往外涌,好容易才压住了,“去年你爸走时,我太伤心了,很多事都做得不好,你怨我也是应该的。”
姜阮握住母亲的手,轻声说,“阿珠,我答应过爸会保护你的。”
闻言,梁明珠压下去的泪瞬间就飞了出来,“阮妹。”
记得那时一听丈夫不在了,她只觉得天都塌了,大半年都没缓过劲来,每日跟个行尸走肉一样,哭哭啼啼,恍恍惚惚,还是弟妹说了她一通,她才想起阿阮才15岁,还是个孩子,于是强打起精神来张罗家事。
却是晚了。
虽然阿阮自小都很懂事,但还是带点孩子气,等她回过神来,那点孩子气已全然消去,举手投足都透着持重,什么事都先顾念着她,她又心疼又羞愧。
阿阮说不想上学,她是知道的,可她什么都能答应,唯独这个不行。
梁明珠吸了吸气,缓和好一阵子才说,“还记得我跟你爸是怎么认识的吧?”
姜阮点头,以前她妈最喜欢跟她这段往事。
她几乎倒背如流。
梁明珠家在A市,因为想看北方的雪,千里迢迢来了港城上大学,她大二时,五一假期跟同学旅游,却在上火车前被人偷了包,旁人赶火车都走了。她一个人去派出所报案,没说几句就哭了,委屈得不行,接警的是姜阮她爸姜路明,他从小到大都男人堆里长大,很不耐烦这种哭哭啼啼的性子,便冷着脸叫她先把事情说清楚,没想到人哭得更厉害,连一句话都不能完整说出来。
同事们纷纷对投来他谴责的目光。
姜路明也自觉有些过分,讪讪地摸了摸鼻子,哄了她大半天,最后还带她去吃夜市。
打那后,梁明珠就每天来找姜路明。
也是认识梁明珠之后,姜路明才第一次发现这个世界上竟然有泪点这么低的人,头发没扎好能气哭,没吃成排队了一个小时队的蛋糕能哭,连看见路边的流浪狗都要哭……
可他除了好声好气地哄,根本就没办法。
偏她还老找他,单位里人见多了,就开始起哄叫她“弟妹”。梁明珠长得好看,还是上的名牌大学,旁人都羡慕得不行,直说他一定是上辈子拯救了银河系才找了个这样的仙女儿。
听得多了,姜路明也不再解释,然后俩人就稀里糊涂在一起了。
后来,他转到刑警队,班上得没日没夜,接的任务还危险,他怕梁明珠受委屈,就想分手。梁明珠平时软得要死,这会儿倒横起来,嚷着要是分手她就去他单位哭,说他搞大了她肚子就想跑。
姜路明能怎么招啊,又哄了好几天,再不敢提分手。
也真是天意弄人,隔了大半年,梁明珠竟真的怀了孕,可人还在上大三,听了这个消息,姜路明一巴掌扇自己脸上,怪自己混账。
梁明珠倒还冷静,也可能是装的,反正死活说要把孩子生下来。
姜路明想了一整夜,决定去梁家负荆请罪。
梁明珠是独女,自小被如珠似宝地疼着,梁父梁母听了这事真是想把姜路明砍了的心都有,当下就要梁明珠把孩子打了,好好上学。
梁明珠自是不肯,瞅着机会就跟姜路明私奔了。直到姜路明死了,姜阮的外公外婆都没让他进过门。
也因着这事,姜路明心存愧疚,越发宠着梁明珠,家务琐事一律包办,说是娶了个老婆,其实就跟养闺女差不多,即便是姜阮这个亲闺女都要靠后站。
姜阮长得像梁明珠,性子却像她爸,风风火火,最见不得人哭。
她爸去后,她就暗暗在心里发誓,以后她一定会保护好阿珠,不让她受半分委屈。
可到头来,让阿珠受委屈的,却是自己。
姜阮垂着头,心里有些难过。
“对不起,是我让你丢脸了。我也不想考这么差的,”姜阮低声说,“但落下的课程太多了。”
梁明珠拍拍她的手,“我知道,我没有怪你,也是我不好,做母亲做得太差劲了。但是阿阮,”
她加重语气,“你学习不是为我,是要为你自己,你应该有自己的人生。虽然当年因为有了你,我大学没读完,但那时候的日子,想一想都觉得美好。我在那里认识了你爸,也做了曾经不敢想的事。我真的很希望,你也能在一个美好的地方,遇见一个很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