操场上人声鼎沸。
江濯迈上台阶,眯着眼去找自己班的位置,班级没找到,倒先看见队伍末尾直愣愣站着的姜阮。
她长得白,又穿着校服,在一众乌压压面目模糊的人头里很是招眼。
周围人都在交头接耳地热闹着,却下意识地与她隔开一段距离。
她孤零零地站在长队末尾,沉默地低着头,耳边碎发落下来,挡住神色,不知在想什么。
这是江濯第四次遇到姜阮。
每一次见面他对她的感觉都不一样。原先还觉得她太装,现在看过去,倒莫名觉得她可怜。
可,这跟他有什么关系。
见她这么惨,他应该高兴才是。
“濯哥,这里。”不远处,孙伟看到他,忙挥了手叫道。
这一嚷,所有人都听见了,闹哄哄的操场遽然一静,来自四面八方的视线射过来。
江濯扯了扯嘴角,下意识往姜阮那儿看了一眼,少女仍低着头,恍若未觉。
五班和六班是挨着的,孙伟站在队末,与姜阮间不过几步之遥。
他心里有点不是滋味,扬了声骂回去,“叫什么,招魂呢你。”
偷眼一瞧,还是没动。
艹,这女人也忒会装,他就不信她没听到。
若不是所有人还直勾勾盯着他,江濯简直想直接杵她面前嘲笑一通。
再想起这几日众人对他的揶揄,他磨磨牙,觉得咬死她的心都有了。
他喜欢她,还死缠烂打。
呸,多大的脸呢。
他江濯才不会喜欢这种胸都没有的黄毛丫头。
见学生差不多到齐,教导主任拿着扩音喇叭喊了声“安静”,然后开始长篇大论地训话。教导主任是个戴着眼镜的中年女人,长得瘦高,一副马脸,声音却尖细,讲起话来如钝刀打磨般,令人焦躁又畏惧。
底下鸦雀无声,只有锐利的女声透过喇叭在上空中回荡。
姜阮一动不动地站着,心思却全在教室里。
班主任在考试前特意打电话要她妈到场,是想说些什么呢?
她逃学以及得了倒数第一的事实已确切明白。
想来无非是要数落她妈教女无方。
想到梁女士即将因为自己而受委屈,她心里就跟油锅煎了似的。
忽然有什么东西砸了她一下。
姜阮低头,见是一个纸团落在脚边。
想了想,她拾起来。
然后左右看看,想把东西交给正确的人。
结果一转眼,就看见江濯站在几米开外的地方,对她挑了挑眉。
什么意思?
难道是给他的?
姜阮迟疑了片刻,将手伸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江濯:嘿嘿嘿。
第6章
下一刻,教导主任的声音遽然炸起,“那位同学……”
她吊起眉毛手指向六班,叫道,“就说你呢穿校服的那个。”
姜阮手还没来得及收回来,便见所有人的目光转过来。
她镇静地收回手,头皮却有些发麻,他们年级主任外号“剑南春”(见男春),对男生都和颜悦色,一到女生就拉个长脸,不犯事还好,一不如意就会破口大骂,从头发丝挑剔到脚指头。
果然,下一秒她就看见剑南春气势汹汹地奔过来,高跟鞋踩得哒哒响,“鬼鬼祟祟地干啥呢你。”
她几步过来,揪住姜阮的后领子就往讲台上拽,姜阮低着头,踉踉跄跄到台上,密密麻麻的目光跟短箭一般,扎在身上。
饶是她努力做出毫不在意的样子,但耳后根还是隐隐发热。
“天天不好好学习,勾勾搭搭的心思倒不少,真是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汤。”剑南春还在骂,“还愣着干吗,还不赶紧把东西交出来。”
左右也不是给她的,姜阮平静地把手里的纸团摊开来。
剑南春抓过去,哗啦啦把纸摊开,也不知上面写了什么,只见她脸色剧变,铁青着脸骂道,“这小小年纪心思倒不正,真是反了天了,你瞧瞧你自己,浑身哪里有学生的样子,倒挺会装的,还穿个校服。”
她用纸敲着姜阮的脑门,“说多少次了,刘海不过眉,头发不遮耳,天天就知道把心思放在这些蝇营狗苟上。”
台下一片死寂,所有人都静静看着台上这一幕闹剧。
有人事不关己,有人义愤填膺,也有人乐滋滋地幸灾乐祸。
江濯散漫地站在队尾,眉间却不觉微蹙,作为制造这一场闹剧的始作俑者,他本该觉得痛快,然而看着台上被点着脑袋痛骂的少女,心里怎么也舒服不起来。
偏偏孙伟那二货还唯恐天下不乱地凑在他耳边嘀咕,“濯哥,你也太狠心了吧,就算小仙女儿拒绝了你,也不能这样整她吧,我小学二年级时候都不玩这么幼稚的把戏……”
江濯眼刀子飞过去,立马有人捂住了这二货的嘴。
可头顶剑南春尖利的声音还在骂,“你脖子上戴的什么,小小年纪不学好,就知道整些花里胡哨没用的,一会儿等你妈出来我们好好理论理论,看看整天咋教育孩子的……欸,你还敢瞪眼了是吧,赶紧把东西摘了交出来……”
见姜阮不动,剑南春伸手就把纸砸到她脸上,“还横起来了是吧,你别以为……”
“剑老师……”
台下忽然有人高声叫道,打断了她的喝骂。
剑南春眉毛立时倒竖。
剑老师,哪里来的剑老师,她分明姓杜。
真是一个个都反了天了,还真以为今天是家长会,她不敢对他们做什么是吧。
“刚谁大呼小叫的?”
她眼睛跟机关枪似的,一排排扫射过去。
江濯扯了扯唇,慢悠悠抬起了手臂,“我。”
怕人不认识似的,又强调了一下,“江濯。年级倒数第一的那个。”
分明是倒数第一,从他嘴里讲出来,倒跟年级第一似的。
太他妈嚣张了。
一众学生心里不约而同飘过这几个大字。
但下一刻又忍不住琢磨。
要是他们有个能给学校捐幢楼的爸爸,别说叫教导主任剑老师,就是把她打一顿晾她都敢哼一句。
果然,剑南春一听这名字,脸上顿时有些讪讪,这江濯家里势大,连校长见了都客客气气,别说她一个小小的年级主任,可若是立马和颜悦色的,不免又丢了师长的身份,干脆绷着脸问道,“江同学,是有什么事吗?”
声音倒是软了许多。
江濯没说话,一副大佬架势的手插在兜里,拽着肩膀走到台上。
姜阮意外地看着江濯朝她走来,她不是个傻子,剑南春将纸摔到她脸上时,她大概就明白是他搞的鬼,再一想那日她的作为,被这样戏耍也不意味。这时这会儿,他怎么又大发好心了?或者他心里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却见他弯腰将地上的纸片拾起来,道,“剑老师,你误会了,这张纸是我不小心扔到这位女同学身上的,她只是好心帮我拾起来,要还给我而已。”
竟是将错全揽到自己身上。
剑南春心里恨恨骂着小兔崽子,面上却不该显出半分来,今天家长会,江濯他母亲也来了,那女人最是护短,她可不敢在老虎底下拔毛。
只得清了清喉咙,说,“是吗?那倒是老师误会了。”
底下几百双眼睛齐刷刷看着,她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干脆就想小事化了,让大家散了。
谁想她话还没出口,这大少爷又开了口。
“剑老师,既然你错了,是不是得向这位女同学道歉啊。都说知错就改,善莫大马,剑老师为人师表,自然得先做出表率,同学们说是不是啊?”
他话一说口,底下立马就爆发出一阵哄笑。
姜阮眼皮子跳了跳,忽然觉得自己也是误会了江濯,他哪里是为耍她故意传错答案,他分明就是个文盲吧。
连自己都知道那是善莫大焉。
看着他的眼神不觉带上怜悯。
江濯却以为对方是被感动了,咧嘴一笑,对剑南春说,“剑老师,你看同学们都等着呢。”
一口一个剑老师,气得剑南春真想一巴掌甩过去了,她急喘几口气,脸色阴晴不定,过了好一阵子才深吸口气,咬牙切齿道,“这位女同学,是老师误会你了,你不要放在心上。”
话一说完,她便举着喇叭往嘴边一放,“散会。”
声音尖利,惊得屋顶麻雀呼啦啦乱飞。
一散会,底下立马就乱哄哄地吵嚷起来,又是笑又是闹的。
江濯转身就往底下走,面上无波,心里却自行配了个英雄退场的雄壮音乐,得意得不行。
呵,这回那个死女人可不会再对他横眉竖眼了吧。
瞧瞧,危急时刻,可是他江濯救了她一回。
没走两步,忽然听姜阮叫了他一声。
看,他就知道。
江濯挑了挑眉,摆好一个功成身退的超然姿态后,悠悠转身,云淡风轻地看着她,“感谢的话不用说了。我只是做了一个不平凡的人该做的事而已。”
“……”
全体同学:我就静静地看着你装逼。
姜阮看着他,欲言又止。
“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