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晟德锐利的目光逼视着李长征：“长征，你也是这么想的吗？”
李长征姿态闲适地靠车站着，独眼一眯，分外不正经地道：“父亲，您一向睿智，为什么今天竟犯了傻。我来都来了，还用多解释吗？”
李晟德亦眯起眼看他：“李长征，你考虑过后果吗？”
李长征长长叹道：“后果？不过是成王败寇，弱肉强食罢了，我赢了，归我的逍遥快活，我输了，只当认输。”
“父亲，您老了。老了就要有老了的自觉。狼群里头狼老了之后还知道自己主动离开狼群，给新的头狼退位呢。您年纪大了，我又满腔野心的。您不走，我的位置还真有点尴尬呢。”
听到这里，已无需再听下去了。
李晟德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又是岿然如山岳般厚重：“我知道了。”
他刚想说什么，伸起了手。
秦红萍忽然道：“等等。我还有几句话想问桂青娇。”
李晟德看了眼秦红萍，望着她通红的眼眶，心下一软，动作便顿了一顿：“你问吧。”
秦红萍看向桂青娇。
此刻的桂青娇看起来十分狼狈，额头磕破了，血肉模糊，又撞过墙，在地上躺过，衣服上满是灰尘。
尽管如此，在秦红萍看过来时，她仍本能地提肩挺背收腹，摆出一副最完美的高傲的贵族礼仪姿态。
她极小道：“秦红萍，到了现在，你还有什么话想说？”
秦红萍看向桂青娇，轻声道：“为什么？”
桂青娇起初并未听清这一句话：“什么？”
秦红萍却抬起头，望向桂青娇，重复了一遍：“为什么？”
桂青娇这回听清了，却抿起了唇，不说话了。
秦红萍望着桂青娇道：“当年在马来的时候，是我救的你。你这条命都是我给你的。我从未图过你的回报，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和青琼？青琼，青琼她还只是个孩子，哪里对不起你了？”
桂青娇高傲梗着脖子，不肯低头看秦红萍一眼。
秦红萍手指微微颤抖，一声声质问道：“那年你才十一岁，是个当地劳工的女儿，因为家里穷，本来都要被卖给人当童工了。一场大地震，你和你整个店里的人都被震伤了。我陪着奶奶逛街，正好走到那家店门口。是你拉住了我的袖子，气若游丝地让我救你……”
……
随着秦红萍的一句句泣诉，童秀拼凑出了当年事情原貌。
那一年，秦红萍才被秦家救起来，当养女养了两年。
第五百三十二章 斗米养仇人2
因为秦奶奶有个女儿嫁到了马来的华裔富商，生了孩子。秦红萍便跟着秦奶奶到马来走亲戚。
她们恰好碰上了马来的一场大地震。
秦红萍走在路上时，被年幼的桂青娇揪住了袖子，求她救命。
秦奶奶和秦红萍都是信佛之人。
她们见濒死的桂青娇模样凄惨，实在不忍，便送了她去了医院。
桂青娇因失血过多，险些没救回来。也是她命大，恰好秦红萍与她是同一个血型。秦红萍便输了三次血救了她。
桂青娇醒来之后，秦红萍与秦奶奶想着送佛送到西，便想给她找到家人，送她与家人团聚。
还在病床上的桂青娇听见这句话怕极了，扯着秦奶奶和秦红萍的袖子，说了自己的身世。
父亲酗酒，母亲懦弱，生了五个孩子，养不活，就一个个都半送半卖给了当地的人打童工。
桂青娇当年年仅十一岁，就已经当了两年童工了。
她刚手术完，就要爬起来给秦红萍和秦奶奶磕头，求她们带走她。
秦奶奶让人调查过桂青娇的身世。事实果然如桂青娇所说，秦红萍就求了秦奶奶，给了桂青娇家人一笔钱，将桂青娇带走了。
桂青娇从此便以秦红萍的贴身仆人养在了秦家。
“我哪里对不起你。”秦红萍看着桂青娇道，“你刚来我身边的时候，说要给我报恩，当贴身女仆，当牛做马伺候我，是我不愿意。当初救你，并不是为了图你的报答的。你到了我们家后，我还给了你机会读书，求了奶奶请人专门教你，是你嫌读书难，不想读。我也随了你……”
“后来，你看李晟德发达了有钱了，就主动半夜衣衫不整的在他面前哭求说自己日子难过，和他搅在一起，又带着孩子跪在李家面前，想要进门。我也只当你爱慕虚荣，不再与你亲近，不再帮你也就罢了。”
“我从来没有对不起你。”
“你又是为什么，为什么要害我和我女儿的性命！”
……
这一段陈年旧事，哪怕是李晟德、李长生和李长征等李家人都是第一次听见。
他们一时都面面相觑。
整个院子里除却秦红萍的泣诉外，一时安静得令人心头发紧。
安静。
长久的安静着。
忽然，桂青娇笑了一下。
她望向秦红萍，表面平静的目光下藏着汹涌巨浪：“秦红萍，到了现在了，你又何必把自己说的这么高尚，说得这么无暇。”
秦红萍愣住，望着桂青娇：“你在说什么……”
桂青娇道：“是，你是救了我，你是我的救命恩人，你还把我从那个地狱一样的家里带出来了，是你让我活成了个人样。是你，你重塑了我的人生，是你改变了我的命运……”你几乎成了我的再生父母……”
“你对我的恩情几乎要把我淹死了。人人看见我第一句话就是这丫头好运气啊，再就是要记得你秦红萍对我的恩情啊。”
“是啊，你从来没有说过要我报恩。因为你不用说，就有无数个人在提醒我。提醒我我是多么卑贱的人，要不是没有你，我只能一辈子活在地狱里。提醒我，你对我的恩情，是我这辈子必须感激涕零的。”
“古时候，还有哪吒割肉还母。可我不行。我就算是把我割了我全身的肉来还你都不够。因为你只是我的恩人，不是我的父母。所以这辈子，只要我活着的一天，我就永远欠你的。”
“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秦红萍……”
秦红萍仿佛不认识了般的看着桂青娇：“你从来没有说过这些……”
桂青娇嘲讽地呵了一声：“我要怎么和你说？我的大恩人？我的一切都是你给我的。我活着的每一天都必须诚惶诚恐地感激着你对我的恩赐。我要怎么说，嫌你对我的恩情太重了，重得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那时候，人们是会说你态度高傲，还是说我是个白眼狼？”
李长生扶住了因为震惊而后退了两步的秦红萍。
李晟德头一次听见这番言论，惊讶地看向桂青娇。
连李长征看着桂青娇皱起了眉头。
桂青娇却似没看见周围人目光，仍旧不管不顾地讲着：“秦红萍，你确实帮了我，拯救了我的一生。可我当时已经给你做牛做马了。我还要怎么报答你？把我的命再给你吗？把我的一切都全给你吗？一辈子都只为给你报恩而活着，否则就等着被别人戳脊梁骨吗？”
“不，当初我求着你把我救出地狱，可不是为了进入第二个地狱的。”
听着桂青娇的话，童秀忽然想到了一句老话。
斗米养仇人。
在秦红萍一开始救桂青娇时，桂青娇一定是感激涕零的。
可这份恩情太大了。大到桂青娇难以偿还的时候，在庞大恩情前，时时刻刻的诚惶诚恐便容易成为一份沉重的心理负担。
谁都不喜欢心理负担。
时间久了，人难免会产生逆反心理。
人性的复杂处就在于此。
望着秦红萍的震惊，桂青娇冷笑：“是，你是我的大恩人。可我却不想当那个必须诚惶诚恐地仰望你的小丫鬟了。”
“你既然帮了我那么多，那为什么不再多帮我一点呢？你已经是人人尊敬的港岛李家的夫人了，我仍旧是秦家的一个小小孤女，谁都不认识，谁都可以欺负两下。我不想过这种日子，我要活得更好，活得比你还好……”
“只有那样，我才能在你面前重新挺直了背做人，我才能以施恩的状态站着你面前，把曾经你给我的恩情，全部都还给你！把曾经我在你给我的泼天恩情下几乎要窒息的憋屈感，让你也全部尝一遍。”
秦红萍震惊望着桂青娇，喃喃道：“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你只是贪慕虚荣，只是被权势耀华了眼而已……”
桂青娇讥诮道：“瞧，你又是这种样子。这种悲天悯人，仿佛总在原谅任何人，站在道德高处的样子。当初你帮了我也是这样子，仿佛救世主怜悯世人，现在又是一副这样子，仿佛才头一天知道出生在人间，知道人间有多么多恶一样……”
“你知道吗，我恨透了你这副样子！”
第五百三十三章 一样米百样人1
桂青娇道：“同样出生在人间，我年少时吃尽了苦头，见惯了人性的恶和狠毒，变得心狠手辣，不择手段，这些我都认了。这是我的命，我运气不好挨上了，只能认命。”
“可你呢？你明明也只是个又穷又偏的安省农村来的小孩，还曾经被人贩子拐卖过，要不是秦家老太太救了你，你现在只怕骨头都不知道被哪条狗给吞了。”
“在知道这一切时，我以为我们会是一路人。毕竟我们都是打泥潭里走出来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