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楠俊站起身示意他们围成一个圈，像之前无数次上台前或是获奖后那样拥抱着彼此。
但是好像又有些不一样。
他们个个筋疲力尽，踉踉跄跄，狼狈不堪，毫不犹豫地把身体的重量分摊给身边人才能勉强站定，但奇异的是，竟维持住一种微妙的平衡感。
和喧闹的人潮与嘈杂的声浪彻底隔绝，他们组成的那个小圈子里充溢着不堪重负的呼吸声，一声一声，仿佛宇宙飞船正在燃烧殆尽的燃料，中空的内核里炙热无比，太过灼热的温度令所有人的眼睛都无法睁开。在宇宙里流浪也好，向目的地前进也罢，此刻似乎只剩下他们彼此，是相互之间唯一的依靠。
老惯例上台讲话，宋泽辰就从来没有这么崩溃的时候，他死命撑着楼梯硬把自己扯上的颁奖舞台。平地走路时僵直着腿，全身的骨骼像是失灵老怀的机器，从缝隙里传出痛苦的哀鸣。
但外人看来，依旧挺拔俊秀，云淡风轻的模样。
如果忽略他在微微打颤的手的话。
金楠俊最后将话筒传给宋泽辰时，他害怕自己被大家瞧出端倪，控制鼻息，平稳地说完简短的话语就结束：
“谢谢阿米，真的真的非常感谢。”
下了台，和公司的工作人员打照面。
闵允其小声地问金楠俊：“走吗？”
金楠俊望了眼嘉宾席的位置兴致缺缺：“直接走吧。”
确认消失在所有观众的视线里，宋泽辰终于支撑不住松开扶着墙壁的手直接跪在地上。
骨头和地板碰撞的清脆声音吓得人心脏漏掉一拍。
“泽辰！”朴知旻惊呼出声。
“没事。”宋泽辰的刘海挡住眼睛，“只是没有力气走了，没有别的问题，你们放心。”
只在这一停留的间隙，其他人弯腰的弯腰，扶墙的扶墙，喘息的喘息，不堪重负到崩溃的样子。
工作人员匆匆上前将他们扶起，碰到宋泽辰的手心时，被彻骨的凉意惊得一愣神，几秒后才使劲把他搀扶，心中默默叹了声气。
12月1日，香港MAMA，年艺。
12月2日，首尔MMA，年歌。
日子过得飞快，等回过神重新回顾，宋泽辰手中的红笔在日历上停留许久，第一次失去记录的兴趣。
他在纸张的空白处轻轻地点上红色马克笔的笔尖，红色的印记迅速在粗糙的纸上扩散蔓延，如同滴入浴缸的血水，以野草疯长一般的情势占据视线的明亮。
盯住那片红色太久，会觉得整个人周围的环境都成为可
怕的血腥。他的脑子里充满末日前天空阴霾不见光亮的样子，整个世界全在播放分崩离析前的最后预告。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或许是许久之前闵允其的莫名其妙的哭泣，或许是金楠俊紧锁的眉头，或许是成为负担的漫漫长夜，或许是因为强弩之末的身体状况，或许是自杀式的死亡行程，或许是年末爆发的意难平。
或许是此刻从手机里方石赫发来的短息：
“我有事要告诉你。”
第202章 熄灭
“只是提前告诉你让你有一个准备,事情瞒不住，很快全公司会知道的。”
“不再是资金能不能周转的问题了，核心没了，商业内幕泄露,公司的人心散了……”
“撑不了多久,明年初人员就……”
“成员那里本来就疲惫，我能做的好像只能通知你们了……”
宋泽辰把自己锁进制作室狭小的黑暗里,方石赫的话还停留在心里反复咀嚼,无论拆开还是合起来,一样的嘲讽又心酸。
他坐在方石赫面前面对对方的白发和颓废时，记忆在出道前公司的濒临破产和出道后师姐团出事公司欠债的回忆里穿梭，最终定格在当下方石赫疲惫下垂的眼角，宣告死刑前的面无表情。
“没有关系的,总会有办法的。”
他突然掩耳盗铃一般喃喃自语,像从前安慰过方石赫一般安慰自己，“重要的人都还在，没有关系总会熬过去的。”
他们的成员还在,熬过了那么多坎坷,大不了重新拼搏，工作人员可以再招揽,国外的相关事务可以再找公司合作,万一他家里又恰好能帮上忙岂不是皆大欢喜吗。
这样理想主义的话放在平时宋泽辰第一个跳出来一万个反对嘲讽,如今却可笑地成为他的救命稻草，令他故意忽略掉方石赫也意识到的“成员疲惫”“人心散了”的话语。
他抓着手机半天无法拨出任何一个倾诉的电话,颓然地把脸埋进自己的双手中。机械性地套上大衣，走出公司，平时半个小时的路程硬是被他延长了一倍。
回家时，金泰涥热情地拥上来，神秘地牵着他的手。
“怎么了？”宋泽辰被推着往前走。
“玩游戏吗？”金泰涥把他压到自己房间，金硕真、田正国也在里面，一人一个游戏手柄，严阵以待。
宋泽辰随意找了个地方在金硕真身边坐下，又思考到这哥输了一时气愤可能会死命拍他，悄悄地往田正国和金泰涥那里挪了点位置。
很久没玩游戏难免生疏，宋泽辰在跟着他们行动时，手上的动作忽然停住，望着红色按钮呆滞了片刻。
“泽辰！你愣什么！我们要死了！”金硕真硬是伸长了手啪啪啪地拍着宋泽辰的背。
他慌乱回过神时，游戏已经结束。
死得很惨。
“不玩啦。”宋泽辰把手柄放在桌子上，“我看着3D的有点头晕，先去休息了，你们继续。”
金硕真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小声嘀咕：“我打得有那么重吗？”
“好。”田正国没办法百忙之中关心宋泽辰，头也不回地道别。
宋泽辰贴心地替他们掩上门，对着门呆了一小会儿，目光怔愣，缓了会儿慢悠悠地回到自己的房间。
他躺倒在床上，耳朵贴着床板，不知道是不是楼下传来的敲击声，一下一下，震得他心脏难受。
不知不觉地沉睡过去，不知不觉地把日子过得恍惚，就像游戏里的□□，他不知道在哪一天就会炸得人血肉横飞，只有倒计时的声音在耳边吵个不停。
又不知不觉来到了Wings Tour首尔安可场的最后一天。
演唱会从来都是汗水与泪水齐聚的地方，听上去虽然很闷热潮湿，实际上带着一种燃烧的浪漫。所有人从世界各地千里迢迢赶来履行一场约定，汇聚成一片闪烁的灯海，一闪一闪，像漫天的星光坠入人间。
宋泽辰的眼睛跟着一起闪闪发光。
《Born Singer》《2！3！》《春日》这几首抒情曲从来都是泪点的回忆杀。
比如《春日》的吟唱，宋泽辰喜欢在自己的部分时把话筒递给下面，摘下耳返聆听全场一起大合唱，震撼到美好。
比如《Born Singer》围成一圈的唱法，从前演唱会他们面向成员最终转向阿米，而现在变成面前阿米在高潮转向成员，其中变换了太多含义。
宋泽辰一转身瞧见对面朴知旻的笑脸，对方下意识冲他眯起眼睛，在空中画出了笑脸似乎是在安慰情绪低落的自己，他愣神片刻回以微微一笑。
舞台的聚光灯斜照，他的侧脸一半是霓虹般的光彩，一半沉在阴影中像在哭泣。
成员全都是爱哭包，在最终谈话时无法掩饰好情绪，宋泽辰死命地低头藏住眼泪，望着场控下变换颜色的□□灯，像人们轻轻有节奏的呼吸，他的心跟着安定下来。他清了清嗓子，握紧手中的话筒。
“从出道到现在，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可以得到这么多的喜爱，有时候会突然想我是不是受之有愧呢？
很多人告诉我，觉得她和我越来越远了，其实我和大家一样惶恐，万一靠的太近发现我并不符合你们喜欢的样子该怎么办，所以我希望自己一直都能是作为大家依靠的样子。”
宋泽辰觉得自己说的有些沉重，咧嘴笑了笑，双手握住话筒，悄悄转了话题：
“大家的生活由很多部分组成，我有幸掉落其中成为一小块碎片，虽然渺小，但恰好能构成你们爱的拼图的一部分，那应该是我这辈子最幸福的事情了。”
他长长久久地向台下鞠躬：
“真的谢谢大家。”
掌声鲜花和荣誉容易令人有黄粱一梦的错觉，成员们经常挂在嘴边的一个词语便是“无实感”。
宋泽辰窝在后台翻看推特上的演唱会相关时，闵允其路过递给他一杯葡萄糖：“你最近怎么了，一出了工作状态就心不在焉了。”
宋泽辰埋头小口补充能量，装作不在意：“是吗？可能太累了吧，我会尽快调整的。”
“嗯。”闵允其口头上接受了这个解释，盯住宋泽辰低下的头顶，眸色深深，“我也挺累的。”
宋泽辰抬起头，微微抿嘴和他笑得温和。
演唱会见到自己喜爱的人们的喜悦冲淡了宋泽辰心中的不豫，人在多数情况下选择健忘，趋利避害的本能使他们下意识忽略掉暗藏的危机。
加上投入工作昼夜无眠的强制性忙碌让他有了忘记的借口，在公司结束一天的工作，甚至还能跑去健身一趟，总之一定要将生活彻底排满。
他不想去揣度其他人知道公司状况的消息后会是什么反应，人心经不起揣摩，过度的猜测会令双方陷入僵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