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定是有人为她打点过了，陈晴想，不知是章东南还是宋聂之。
陈晴带着笔记本和U盘回到座位上。四周的同事争先恐后地围上来，对她又夸又赞，纷纷羡慕她运气好能一口气到五个国家参加世界级行业会议，表示期待她的学习分享。
陈晴笑得脸都僵硬了。
打发走了七嘴八舌的同事，陈晴在桌子下面踢了踢对面的小丫头向玲，小声地问：“玲子，这些天我到国外出差了？”妈的，谁扯出来的淡。
向玲捂着嘴好一阵笑，大眼睛机灵地转了一圈，凑过来道：“晴姐，一个月前东南集团的董事长亲自过来跟我们老板说的。”她啧啧数声，“有章董这棵大树罩着，晴姐，你现在可是公司的重点保护对象了。”
原来是章东南为她做的。
向玲艳羡着又道：“晴姐，你算是因祸得福了。要不是主编给你穿小鞋，非得要你采访章东南，你也不会有结识章董的机会。”
陈晴没有多说，只“唔”了两声。
“不过，东南集团最近的状况可不大好。”向玲小大人一样板起脸，转了话音。东南集团最近□□缠身。
先是传出章东南被金融监管部门约谈，接着是集团旗下最为重要业务之一的UFcoin交易所以平平无奇的价格转让给无极资本，自断一臂，然后是章东南颇为倚重的美女助理燕娇坠楼身亡内情扑朔迷离……
东南集团被屡屡送至舆论的风口浪尖，圈内渐渐地出现了许多对章东南的质疑声音。
媒体们纷纷认为章东南没能应对好这波政策变化，在国家层面掀起的狂风巨浪下，东南集团这艘巨轮或将倾覆。而章东南坐了多年的币圈一哥位子也即将易主。
眼下有实力争夺国内币圈一哥之位的选手有两个。
一个是来自美国的无极资本和无极区块链公司的创始人宋聂之，另一个是来自澳大利亚Fairyouth公司创始人Gavin Warren（葛文·沃伦）。
宋聂之吃掉了东南集团的UFcoin交易平台，在国内的名气和实力大大增加，可谓一战成名。而Fairyouth丝毫不掩饰其进军中国市场的野心，一方面砸钱抢占东南集团撤离之后空白出来的市场，另一方面葛文·沃伦还多次隔空喊话章东南，嚣张地称自己就等东南集团全面崩溃，然后接盘。
内有政策监管束缚手脚，外有宋聂之和葛文·沃伦两个强劲对手轮番上阵打擂，章东南疲于应付，整个人都清瘦了许多。
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别说东南集团还在币圈第一大公司的位子上，就算东南集团在某天分崩离析了那也比小小的每日币讯有钱有势。
所以，陈晴在公司内的重点保护地位并未因章东南的一时失势而动摇。
不久之后，东南集团又传出了高管集体离职、内部大规模裁员以及将再撤销三家分公司的□□。
这棵在币圈遮天蔽日的巍峨大树，终于要倒了。
有记者近距离拍到章东南凌晨三点离开公司下班回家的背影，身子清瘦得仿佛只剩下骨架，背微微地驼着，两鬓竟生出了些许白发，老了很多年的样子。
该记者在回顾币圈一哥章东南六年身价涨至千亿接着在政策监管下公司估值连连腰斩或大厦将倾的传奇经历的文章末尾，以一首改编自辛弃疾的词做了点评——《破阵子·币圈章东南》：
醉里挑灯看线，梦回绿柱连升。八百倍投资回报，五十月高涨连冲。矿场夜点兵。
操盘涨跌飞快，入场韭菜心惊。了却币圈纵横事，赢得生前一时名。可怜白发生。
陈晴将这张沧桑的夜间背影照看了好几遍，躲到洗手间里，忍不住哭了。世人以财富多少论成败，根本不究其背后缘由。世人踩低攀高，在你风光时拼命捧你，在你失势时便落井下石极尽讥嘲之能。
世人不懂他章东南，以为他江郎才尽再挥毫不出锦绣江山，看他如垓下兵败仓皇撤退无力回天。陈晴却知道，如果不是他自断手足甘愿退出，这币圈又能奈他如何？如果不是他恪守对爱妻的承诺，拼着同归于尽也要清洗这肮脏龌龊的币圈，又哪里轮得到这些人指点江山？
章东南从没有一刻比现在更高大，更让人心疼。
陈晴很心疼他，但也知自己最没有资格靠近他。她让凤媛的血仇无以得报，她跑去跟仇家宋聂之上床，她还间接地害死了燕娇……
章东南早就知道燕娇私下里的动作，也早做了防范，但他没有拆穿燕娇，而是当做什么都不知情给燕娇机会悔悟。章东南是个重感情的人，因为过于重感情反而显得无情。
要不是她自作主张跑过去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出真相，燕娇或许不会走极端，更不会在万般绝望中纵身跳楼。
她真是愚蠢，把一切都搞砸了。
然而章东南什么都没说，一个责备的字也没有。他在其他方面或许严厉，但对身边的女人却很是宽容，宽容了凤媛对他的欺骗，宽容了燕娇暗地里的背叛，宽容了她的愚不可及……
陈晴藏在高墙下的黑暗中，眼望着他从公司里走出来，坐到等候着的那辆银色宾利里。然后银色宾利从集团里面开出来，转弯上路，渐渐地开远了。
全部过程仅仅一分钟，而她能看见他的时间十秒不到。
为了这匆匆一瞥，大冷天里，她每天晚上要站在黑暗中等三四个钟头。纵使这样，她也是高兴的，只要能见到他一眼，知道他还好好的，她便安心了。
他离开了，她也将赶最后一班公交回家。
“陈记者。”门口的年轻保安喊住了她。陈晴每天到这里等章东南下班，偶尔也会跟这里的保安聊上两句，他们已经熟识了。
陈晴停下将离的脚步。
“今晚是我在这里值的最后一个班，明天我就要离开了。”保安站在灯光下，挺着脊背，拿出所有的精神头。最后一个班了，要善始善终。
陈晴愕然。
“我辞职了，跳槽到了另一家公司。Fairyouth在中国设立了分公司，正在大批招聘工作人员，而且明确标出‘东南集团前员工优先录用’。他们给的薪水很丰厚。”保安向集团大楼望了一眼，慢慢地低下了头，“大家都说集团撑不久了。我只是一个出来讨生活的保安，要养家糊口，得为自己多打算一些。”
陈晴茫然地站着，东南集团已经潦倒至这地步了吗？
“陈记者，你喜欢我们章董的吧。”保安停了一会儿，见她没有说什么，便又道，“章董对我们这些员工一向格外照顾，我们都很感激他。就算离开了东南集团，我们也希望今后他能好好的。”他的声音低下去，极是失落，“章董最近的情况很不好。”
陈晴抬眼看他。
“陈记者，章董身边的女人一向不多，凤总走了，燕助理也走了，我们希望你能照顾他。”保安眼圈红了，从衣服侧兜里掏出一张折叠好的签名纸，双手递到她面前，“这是我们的签名请求，拜托了。”
陈晴打开纸张，见偌大的纸张上面密密麻麻签着笔迹各异的名字，有她认识的，也有她不认识的。她一一看过去，甚至看到了集团总裁李炜、副总裁王艺、副总裁孙荣成、CTO凌光陌等一众高管的签名。
翻过那张写满了名字的纸，背后只有一句话，“请求陈晴女士照顾章东南先生。”落笔是东南集团全体员工。
陈晴捧着这张纸哭了。这重担她挑不起，她几乎把所有的事情都搞砸了，又怎能照顾好他呢？
第78章
她要如何照顾章东南呢？
她连见他一面的勇气都没有, 只能在背后默默地追着他的足迹，从东南集团楼下再到阜新花园楼下, 以期瞧上一两眼他的身影。
什么都做不了，她对现实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她感到深深的痛苦。
周六下午, 她又一次来到阜新花园小区对面的咖啡店，点了一杯最便宜的咖啡，坐在三楼临窗的位置，扭头望着小区大门。
一整个下午, 章东南都没有出现, 他应该是在家呆着了吧。现在东南集团已没有多少合作可谈，除了无极资本和Fairyouth两家等着接盘的公司，其余人等对失势的章东南避之唯恐不及。
没办法，人就是这么势利。
傍晚时分，陈晴等得饿了, 从背包里掏出一大块干面包, 咬了几口，就着早已凉透的咖啡充饥。她不敢下楼吃饭, 怕一个恍神间错过他的影踪。
这担心是对的。
在她啃面包时, 李玉海开着那辆银色宾利进入小区。她认出了车子和车牌号, 连忙把面包塞回包里，匆匆下楼, 穿过马路到了对面。
她站在小区门外，向里张望，正见章东南推着大箱子下楼。箱子有好几个, 他亲自拿，来来回回跑了三趟。也是亲自装到后备箱里。
他不许李玉海插手，仿佛是极其私人的珍贵的东西，容不得外人触碰一点半点。陈晴定睛望去，认出了那几个箱子。那天晚上，她站在客厅里看着他一一打包装起来的。
里面是他和凤媛的婚纱照。
带了和凤媛的婚纱照，那么他要……搬走了吗？
搬到哪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