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媛惊呆了。这些年,关小芹会同她生气,会骂她不靠谱,但从来不曾有过这种嫌恶。两人之间好像有什么被撕开了。
凤媛是很骄傲的,纵使中干也要外强,只有在最亲近的人面前才会露出软弱的一面。她或许天真,或许迟钝,但并不傻。
她已有些明白过来,但却不肯相信。
下了床,踩着袜子穿上鞋,她拉起箱子,赌气道:“我要出去住。”
关小芹没有挽留她,甚至没有理她。
凤媛打开门,把箱子拖到门边,不甘心地回转过身,“我哪里得罪你了?”
关小芹反讽道:“我哪里得罪你了?一会儿要住,一会儿要走。”
“你以前不这样的。”
“你以前也不会几万块都拿不出来。”
凤媛完全明白了,“你跟我好,全是为了钱对吧?”这些年,关小芹是问她借过不少钱,但她从来不曾放在心上,也没要她还过,毕竟关小芹家境不好,而她买一个包都要上万,就当送了个包包给好朋友,值什么呢。
撕破了脸皮,关小芹也懒得伪装,“不然呢。就你娇里娇气的性格,处处把人当婢女使唤,谁受得了?还真当自己是公主了。”
高中时,一直是关小芹排队打两人的饭菜;之前一起出门逛街,也多是关小芹帮她提着大包小包。凤媛一开始还不好意思,但关小芹表示朋友之间这点小事算什么,凤媛也就习以为常。
凤媛带了哭腔,“你说自己愿意的。”
“那我现在不愿意了。”关小芹勾了勾唇,又蔑视又厌恶,“凤媛,你知道什么叫一手好牌打的稀烂吗?你现在就是!早跟你说过贾贝贝不能信,你却不肯听,任对方编几句悲惨遭遇,你就圣母心泛滥,非要留她住下来,现在好了未婚夫带她跑了。
自家公司也不关心,就知道从家里拿钱花,好像钱花不完似的。你知道吗?我常想,你这种人凭什么比我过得好?我那么努力,那么辛苦,却只能混个温饱的生活,而你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了想要的一切。”
关小芹咧嘴笑了,灯光下牙齿泛着黄,“现在我懂了,上天总是公平的。你这天之骄女也有摔在地上的一天。”
第8章
二十四岁之前,凤媛的日子滋润顺畅,天之骄女众星捧月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记得的最委屈的事情就是每月来大姨妈,肚子抽着疼,吃了许多补品用遍了偏方也也没见效果,只能气呼呼地忍着。
二十四岁之后,凤媛的生活突然大变了样,父亲病逝,家里的公司倒闭,亲友逼债,未婚夫分手,好友反目……所有狗血的桥段都出现了,她反而记不起最委屈的事情了,就连大姨妈仿佛都没之前那么疼了,不然她如何还能手泡在冷水里洗衣服。
凤媛开始明白,生活中不是没有风雨,而是有人替你遮风挡雨。现在,为她撑起一片天的男人倒下了,风风雨雨全刮进来了。
灵堂设在一处山间别墅正厅,凤媛父亲平时最喜欢这里的风景,在闲暇之余常带着家人过来小住。
守灵的没几个人,除了凤媛和已有明显老态的母亲外,就只有家里的保姆和几个跟着凤媛父亲打拼的老员工了。凤父在改革开放初期,响应国家号召下海经商,从做空调配件发家,之后相继涉足民爆化工、有色金属、新能源新材料、基础教育、生态农业等领域,把企业做强做大。
2009年,实体制造业已经式微,房地产和金融成为快速发展的新贵。凤父固守老企业家们实业兴国的精神,没有搭房产和金融的顺风车,导致企业效益连年下滑。
2013年,凤氏企业因在制造业领域中扩张过速出现庞大的债务危机,通过“债转股”以及大规模出售资产等措施才暂时补住了窟窿。与此同时,企业开始巨额亏损,不开工亏损,开工亏的更多。
2015年5月,凤氏企业清算资产,宣布倒闭。
死寂的山间,突然传来杂沓的脚步声。
凤媛扭头,见叔伯姑等一群亲戚气势汹汹地赶过来。
人未到前,声已先来。大腹便便的大伯高声嚷道:“怎么把灵堂设在了这里,谁做的决定?这套别墅是要出售的,已经找好买家。现在买家知道这里停灵,非常不高兴,说是晦气不肯买了!”
一众亲戚炸开了锅,“停哪里不好非得停这里,设过灵堂的别墅谁还想买?卖不出去如何还债?月娥真是一点都不识大体了。”
大伯气愤地停在凤媛母亲面前,“月娥你说说现在怎么办?老二不在了,你家困难,我们都想着帮衬,已联系好房子车子的买主,折现了好把外面的债务清掉。现在一停灵,别墅卖不掉了,拿什么还债?”
凤媛母亲是个夫唱妇随的小女人,平时只负责把家里打理好,外面的事情全都由凤媛父亲应付。如今所有亲戚劈头盖脸来质问她,她如何回答得上来,只是眼泪直掉。
三叔抽了一支烟,指了指设置的牌位、香案、蜡烛等,叹道:“哭也没什么用,现在就搬走吧。我和大哥再跟对方商量一下,折价卖出去算了。”
众亲戚向前就要搬香案抬灵柩。
凤媛忽地站起来,绕过灵堂,从厨房中拎了把明晃晃的剔骨尖刀,踢开蜂拥的众人,挺挺地站在灵柩前,怒道:“今天谁敢动我爸,我就捅死他!”
众亲戚吓住了。
“你这丫头就知道意气用事。”三叔把烟丢了,用脚尖踩熄,“你今天拿把刀子吓走我们,明天你能用刀子吓走逼债的人吗?”
凤媛眼圈又红了。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媛媛你也是国内国外念过书的人,这点道理总该懂吧?你家里困难,那些半年没拿到工资的员工就不家里困难,那些借钱给你爸救急的人就不困难?你们家出了一条人命,就想别人也跟你们一样闹出人命?”
眼里的泪汹涌而出,凤媛手里的尖刀掉在了地上,撞击出一阵刺耳的响动。
三叔摆了摆手,“抬了吧。”
父亲的灵柩抬到了一个长着蜘蛛网的老家房子里。凤媛守在冰冷的灵前,听着蜡烛燃烧的哔剥声,渐渐明白,有些东西就算拼了命也不一定能守住。
父亲落葬之后,她病倒了,整个人瘦了一圈,两颊的婴儿肥已消失殆尽,五官凸显,轮廓格外凌厉。当她回到公司时,房菲差点没认出她来。
谢麟叫了她到办公室,言谈间不似之前那么亲和。
凤媛能想到原因,她入职之后一直不在状态,没做出什么成绩,不久前又请了长假处理父亲的事情,现在已是五月底,六月中旬公司项目币就要上线,她负责的运营工作却还未展开。老板自然不高兴。
谢麟没有看她,一边敲着电脑打字,一边道:“叔叔的事情处理好了?”
“处理好了。”
“接下来的运营计划想好了吗?”
她自然没有想好。父亲倒下了,母亲又只会哭哭啼啼,她只好撑起整个家,先是签字变卖了车房,卖了车间里的制造机械和一应器具等,又在叔伯的催逼下把工厂地皮卖给了地产开发商。父亲用命守护的企业,在他离开一个月不到的时间里被卖了个精光。
夜深人静时,凤媛想,如果父亲地下有知,是不是要把她骂个狗血淋头。她倒希望父亲能骂她,可惜已经没有机会了。
凤媛忙着处理家里的事情,又沉浸在失去父亲的沉重悲痛中,没有把心思放在新工作上。重新上班第一天,老板张口要运营计划,她哪里拿得出来?
但这时的凤媛已经不是当初在温室中的凤媛。于是,她笑了一下,答道:“运营计划想得差不多了,只是还需要整理完善一下。谢总,明天上午我把下半年度的计划和阶段性的执行方案发到你邮箱,你看行吗?”
谢麟放下手中的工作,抬头看了她一眼,“行的。”他轻轻叹气,“叔叔走了,大家都很为你难过,节哀。”
凤媛刚走出办公室,三五个员工立刻涌过来,七嘴八舌道,“凤主管,产品经理让我们对下月要上线的项目币提出完善建议。”
“凤媛,资方催促我们这周定好要上的三个交易平台。”
“凤媛,社群运营什么时候开始做?老板说下个月要建满300个群,这哪里完的成?”
“凤媛,这周媒体宣发要用几个渠道?和币财经签的宣发合同快要到期了,到目前为止我们只发过一篇快讯,不能白花钱啊。”
……
这些人语气咄咄逼人,算得上是质问了。凤媛已瞧出苗头,是要给她一个下马威了?
币圈的人从老板到员工都很年轻,所以你入圈之后会发现老板可能是90后,比你只大一岁;主管还是90后,竟然比你小了一岁;同等职位的同事好几个是95后,侃天侃地,拽得二五八万。
大家都是同龄人,还是那种没车贷没房贷没老婆孩子不高兴了甩手就走心气大火气更大的年轻人。
这就对管理者提出了很高的要求。
凤媛负责的运营组□□有八个人,有两个与她同龄,有两个比她年龄还大经验还丰富的,其中一个还是80后,有一个94年的,有三个95之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