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就像是一个被封冻在海风中的雕塑,没有了反应,也没有了喜怒哀乐,她的神色是冷漠不变的,就连眼神都没有了闪动。
罗赫忍不住重重地叹气,他没有再喊,而是盘腿而坐,就坐在了穆黎的旁边,与她肩并肩望着翻滚的海浪。
“秦悦悠生前最喜欢两样东西,一个是海,一个是花。”许久过后,罗赫的声音低低响起,在海浪翻滚的声音中依稀能够辨认而出,“那时,大少就觉得鲜少能见到笑容这么干净的女孩子,对她也是格外珍惜,几乎是有求必应。”
穆黎的眼珠忽而转了转,她远望的目光渐渐收近了些。
“秦悦悠倒也是真心对大少好,处处照顾他,体贴他,我虽然与大少年纪相差不大,可站在一个男人的角度来看,也是打从心底的觉得这个姑娘真好,她的出现几乎是弥补了大少自小就缺失的情感。”罗赫悠悠地说。
“大少自小就没了母亲的陪伴,是老太爷将他抚育长大,伺候在他身边的人都是敬重,甚至是敬畏。他是蔺家长房的独子,是蔺家的继承人,是蔺家未来的当家人,人们多少会怕他,就算是对他好,也都是因为不得不。
“可是那个女孩子不一样,她对大少的好诗发自心底的,就算她收了夏楠给的钱,就算她相信夏楠所说,大少是怀有抑郁症的人,需要关怀和陪伴,但恰恰因为如此,她对大少的关怀才是真正切入大少心扉的。
”因为大少缺失的就是由衷的关怀,真诚的相处,再说白一些,那就是真心实意的对他好。这一些,秦悦悠确实给到他了,不管她也动了真心,还是只当大少是一个患病的人,她对大少的好就是真心实意的。”
穆黎终于有所动静,她抬起了眼,视线再度远眺,望向了海的尽头,但她的眼神仍是空茫的。
罗赫悠长地呼出了一口气,接着说道:“正是因为秦悦悠对大少真心实意的好,让大少许多年都不能放下心中的歉疚,因为他固执地认为,是他对这一份好的贪恋,才为秦悦悠招来了杀身之祸。因为在那之前,秦悦悠跟大少提过许多次离开,是大少不肯。”
是他不肯……穆黎微微眯起了眼,双手撑在了沙子里,沙粒的触感让她转移了注意力,耳边罗赫还在低声讲述,可她一心一意地看着掌心里的沙。
人人都明白的道理,握在手里的沙,越是用力,流失的越快,反而你松开了手,摊开了掌心,还能在你的掌控之中多待一些时间。
可惜,蔺瑾谦不明白,她似乎也不明白,才越活越糊涂,越回去了。
她反而没有才从伦敦回来的时候通透明白了。
想到这点,穆黎不禁轻哂一笑,眼底又蓄起了泪花。
罗赫听到那一声极小的笑声,不禁停顿下来,他迟疑地看向身旁的穆黎,只能瞥见一个侧脸,看不清她的神情,是他说的哪一句话惹得她如此不屑的反应了么?
罗赫想不通。
再三犹豫下,他决定不再绕那么多的弯子,把最为重要的东西告诉她,“太太,其实这件事,我一直都知道,但是我没有跟任何人说,哪怕是我的妻子,而我之所以会知道,并非是大少告诉我的,也是一次偶然,不小心听到了大少和侯少的对话。”
穆黎闭上了眼,她抓了一把沙子,手掌平平摊开,她已经不想再听那些过往,知道了会怎样,真想不过是比糊涂更为残忍的东西,也难怪他要一再追问她是否承受得住。
原来真正承受不住的不是生离死别,而是信任被摧毁的欺骗。
她不想听,但也没有打断,更没有起身离开,如今她心中茫然,不知前方该去往何处,这海边就算是因为另外的人而选择搭建的,也请容许她在这里坐一坐,因为说真的,除了这里,一时之间,她还真不知道该去往哪里。
终于到了天下之大,没有她容身的地点,五年多以前失去孩子,失去名誉,失去一切的落魄与绝望又找了回来。
“……侯少很是激动地吼,质问大少难道就打算一辈子隐瞒下去,小小姐将来长大以后,明明亲生父亲就在身边,却要听从周围的声音,认为那是养父才满足吗?”
亲生父亲和养父,区别很重要吗?穆黎听到这两个词,觉得异常好笑,亲生父亲又怎么样,养父又怎么样?她不就是从那样一条路走来的吗?
她的养父对她胜过了亲生父亲,可亲生的呢?只当她是一颗棋子,随时都准备着一而再地利用她,为所谓的家族获取该有的利益。
穆德忠,作为生父,他是否尽到过哪怕一天的父亲义务吗?
是亲生的,还是收养的,有什么区别……
慢着——混沌之中,忽然有什么亮了起来,穆黎看着从手中滑落的沙子,目光忽而一颤,手不禁一抖,那些沙子就全部地洒落而下。
刚刚,罗赫说了什么?
她猛地转过头去,一脸震惊地看着罗赫,她的反应太过突然赫迅速,惊得罗赫瞬间顿住,同样一脸愕然地看向她。
“你刚刚说了什么?”穆黎声线发抖地问,蓄在她眼底的泪花再次翻滚,“你刚刚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罗赫只顿了两秒,立刻明白穆黎所问,他沉吟数秒,长叹一口气,笃定地说道:“小小姐不是大少收养的,小小姐就是当年您九死一生生下的孩子。“
泪水又一颗颗地从穆黎的眼眶掉落,她的双唇不住地颤抖,好像是有话要说,却又不知要说什么,只有那不止的泪水似珍珠一般一颗一颗坠落。
罗赫抿了抿唇,咬牙继续道出更多的真相,“小小姐实际上是在您离开容城半年后抱回来的,但当时青峦山对于您和大少的婚事还颇有微词,大少为了给小小姐一个安静的环境,就下了死命,要所有人隐瞒。
“直到您离开一年左右,才对外宣称他领养了一个弃婴。我还记得大少才把小小姐抱回来的那天,我和侯少都在场,侯少一贯调侃地问了一句,他即然选择为人父亲,是否得先给婴儿起个名。
“大少说单名一个惜字,侯少又是调侃,问他是否此时才知道珍惜的含义?大少没有回答,可我清楚地看见,大少那倒影在落地玻璃上的双眼,无声地掉落下泪滴来。”
穆黎已经彻底混乱,她通红的双眼一眨不眨地望着罗赫,眼泪仍在大颗大颗地滑落,可她清楚地感觉到,从她的心底深处,一股寒意在飞速地往外冒。
她忽然害怕,害怕罗赫所说的都是真的。
原来,真的像蔺瑾谦担忧的那样,她当年拼死都要保下的孩子活着,对她而言,又是另一种回忆的创伤,她又如何去面对那个小女孩儿?
正文 第211章 不能原谅魔鬼附身
海风慢慢吹得温和了起来,海浪也逐渐地平息,这周遭的一切就好似能听懂看懂,适时应景令认难以不悲从中来。
就连他们都知道真相揭露,事实已定,可谁能来告诉她,应该怎么面对?
难道要像风像海回归平静,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吗?
她根本做不到啊!
小惜,小惜……朦胧的视线里,浮现了第一次见到那个小女孩儿的画面,那是她刚回来的时候,正准备离开梨花溪,就有车子驶入,一个小女娃趴在家佣的肩膀上哭泣,哭喊着要找妈妈。
她从树背后冲出去,想要质问蔺瑾谦那个孩子的下落,可他是怎么回复的?
至今她再想起来,那个画面都还十分清晰,经历了这么多,又知晓了当年真相,那个画面犹如昨日发生——他,蔺瑾谦,明明双腿完好,却坐在轮椅里,明明罪孽深重,却研读佛经,明明知道事实,却撒着谎!
他告诉她,那是蔺家的孩子,她的孩子早在当年就已经死了!
他甚至刺痛她的伤口,质问她难道希望那个孽种活着,继续给蔺穆两家带来耻辱吗?
回想到这些,穆黎的心犹如被利爪挠抓,她简直好奇,当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心口就不会有哪怕一丝的痛楚吗?
泪水,更加汹涌地往下滑落,犹如倾盆而降的大雨,哗啦啦地洒落在沙子里,被吸收不见踪迹……
“太太……”罗赫沉痛地低呼,叹息着从衣兜里取出了纸巾递给她,“大少之所以这么做,自然有他的苦衷,大少这些年来,每一天都非常不容易。虽然他从来不说,可是我陪在他的身边,我看得一清二楚。”
穆黎手里拿着罗赫递来的纸巾,却迟迟没有动作,她僵硬地坐在沙滩上,任由泪洒如雨。
“大少的事情,您已清楚了大半,他自小就孤苦,虽然是蔺家的大少,从某些方面来讲,却连普通人家的孩子都不如。
“自幼丧失了父母,被定为继承人培养,即便还只是一个孩子,他也必须懂得克制,这才铸就了现在凡事都克制隐忍的性格。
“大少对你隐瞒,于你而言,固然可恨,但他也有他的苦衷。试想,若是让外人知道孩子活着,小小姐将会遭遇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