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黎的视线动了动,转移到那姑娘的笑脸,确实是一张足以感染见过她笑容的每一个人,尤其那一双眼睛,笑起来时眼底就好像盛满了星光的清澈湖水,触动人心最柔软的一角。
她是为了钱而答应夏楠的要求,但能有如此明媚温暖笑容的人,想必是单纯善良的。
“可是我始终没有证据,守在梨花溪两年,就像一头困兽,没有退路,更看不见前路,在那个时候,阿胜从小镇回来,告诉我那是一个胜似世外桃源的地方,也提到了你。
“坦白说,那时我去小镇并非冲着你去,只是听阿胜那么说,让我情不自禁地把世外桃源和她联系在一起,或许对我而言,她就是我的世外桃源。”
穆黎沉默不语,但她的心却在这一句话之后犹如刀刺,那刺痛来得突然又迅速,她尚且不能弄明白为何而痛,就已消逝不见。
“决定娶你,确实是我所说的那样,当时就是抱着复仇的心理,因为我知道阿胜在意你,胜过在意他自己,而夏楠在意胜,超过自己的命。其实我和夏楠是同一类人,认定了目标,纵然心狠手辣,也在所不惜。”
这一番话听后,犹如被人掐住了喉咙,她试图大口呼吸,才发现就连小心翼翼地喘气都变得格外困难。
原来,她还是会在乎最初认识的目的。
是因为已经无条件地交付了信任?
穆黎说不清楚,她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没有太大的反应,还算镇定地把蔺瑾谦想说的话听完,这一次有多么难得,她相信若是罗赫知道,他都会大跌眼镜。
“可是在婚后,有限时间的相处中,我发现你的身上有另一种力量,就好像我在小镇时看到过的景色,像那池塘中的荷花,风雨再大,也不见它低头,艳阳再辣,也没有蔫败。”
这是他的称赞,天知道有多么的不容易,穆黎可是清楚地记得,婚后的那一段有限相处,他处处避着她、防着她,以至于让她一度以为,他娶的不是妻子,甚至连形式的夫妻都做不了,而是一个处处设防的小偷。
“我时常会观察你,就坐在这里,在你坐的这个位子,透过窗户看你在庭院里都会做些什么。我看到你跟家佣搬弄花草,看到你抱着书本小心翼翼地翻看,也看到你靠在树下打盹。
“你似乎不在乎处境是否尴尬,随心所欲地做你想做的事情,而这个恰恰是我不能的,你身上所有的力量,是我所缺乏的,或许我被仇恨埋得太深,压得太久,已经丢失了初心。”
穆黎听了直想笑,可她笑不出来,她哪里是随心所欲,哪里能随心所欲?那一段时间,她摸不透这个看似优美却陌生的环境,摸不透周围人的心思,更猜不到身为她丈夫的他是怎么想的!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苦中作乐,让自己不至于被压抑至死。
“大概是一周之后,我就养成了在这里看你的习惯,差不多每天下午四点左右,你都会抱着一本书,准时地出现在那颗榕树下面。
“起初,你还有些见外,拒绝家佣的服侍,后来索性搬来一个躺椅,你看书乏了,就躺椅子里休息。你不在梨花溪的那些时间,我也效仿着你,在树下看书,研习佛经,我很好奇,在院子里,大树下,看书看乏了是什么样的感觉,为什么你每次都能露出笑脸。”
穆黎想起来了,她从英国回来的时候,再次见到蔺瑾谦,他就是在树下看书的。
那时,罗赫的手指往庭院一指,告诉她,大少在看书。
原来他是在模仿她的行为,是在寻找什么吗?
空气仿佛静止了,蔺瑾谦说到这忽然就彻底地停了下来,他手里还捧着那个女孩儿的照片,可是眼中浮现的光芒却是和穆黎有关的。
是时候坦诚了,心底的一个声音在对他说。这么多年来,他用这样的方式,近乎变态地折磨着自己,惩罚着自己。
研读佛经,净化烦躁的心灵,以求心安;习性巨大转变,根据他所观察到的点点滴滴,沿着她的方式去生活。
以前他从不喝茶,嗜咖啡如命,到现在各式的茶叶摆满了橱窗,看书茶水必不离手,都是因为那段时间,她在梨花溪时就是这么做的。
他把自己活成了她,最初的她,虽然有些胆怯和不安,却也拥有着特殊力量的她,哪一个还没有经历绑架,没有被囚禁,没有怀孕,更没有失去孩子的穆黎。
她的样子,最初最本真的样子,他要用这样的方式去寻找,去拼凑,哪怕就是用生活的碎片,去凭一个没有生气的躯壳,他也想要那么做。
因为是他,是他亲手打碎了那个穆黎,是他亲手将她最后一丝力量抽干,将她最后的希望摧毁。
可惜他明白得太晚,在把她接回梨花溪,夜里辗转难眠之时,他会悄无声息地走进她的房间,夜色里,他只能屏住呼吸,借着透过窗帘洒落的月色,依稀看见她不安的睡颜。
以及那微微张开,满是憔悴的双唇,在虚弱地唤着,花开了,花开了……
她的双手,不安不舍地覆在她隆起的腹部,她护得那么用力,几乎要把整双手嵌进去,好像在和恶魔争夺她拼了命都要护住的孩子。
那是她的孩子,纵然不知道父亲是谁,也依旧成为了支撑她勇敢活下去的唯一动力。
瞧瞧他都做了什么!
每每看见她梦魇之中的模样,他就恨不得一刀将自己杀死,多少次他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走到冰冷的海水里,想要往前继续将自己淹没,却又硬生生退了回来。
冲一把热水澡,换上干净整洁的衣服,将自己收拾好,俨然一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
他知道,他不能轻易就死。
他死了,也得不到解脱,不但会在生生世世的苦海之中沉浮,还会让她们母子这辈子无依无靠。
所以他决定,这个孩子不能生下来……
——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
那个深秋的清晨,洒满露水的青石板上,她瘫坐在地,血腥的气味弥漫开来,掩盖了庭院内泥土的清香和桂花的芳香。
鲜血从她的双腿之中往外流淌,那画面就好像是另外一个女孩儿躺在血泊之中,鲜血从她的手腕处蔓延得到处都是。
唯一的区别,是她们一个还在挣扎,努力地求生,而另一个已然放弃所有希望的可能。
穆黎是不同的,就算被踩到了泥土里、被丢弃到了沼泽之中,她还在拼命地往外爬!
鲜血弥漫的画面交替地出现在蔺瑾谦的脑海之中,他几乎就要压制不住,陡然间,他双手一松,所有的照片掉落在地,而他也霍然起身,似是刻意又似无意识地,单纯木讷地说道——
“地下室的那个男人,是我。”
正文 第209章 绝望泪水漫山花开
穆黎还低垂着视线,映入她眼底的是那些纷乱在地的照片,那个女孩儿如花的笑靥同样纷乱,部分重叠,部分散开,依旧格外美好。
可是,等等——
蔺瑾谦突然就站在了她面前,高大的身形笼罩下来一道暗影,她的脑子忽然之间就是空白一片,犹如这道暗影,没有任何的色彩和思绪。
他刚刚说了……
穆黎缓缓地抬起头,一双褐瞳似清澈,却又朦胧地望向了他,还是那张沉冷的英俊的脸,但怎么浮上了说不清的阴郁?
她不由自主地也随之站了起来,痴痴地看着他。
但是,在她起身的须臾,那一句纷乱的话语又回荡在她的耳边,是他说的话,是他刚刚像冲动一般说出的话。
他说,当年地下室的那个男人,是他?
穆黎没有声响,就连呼吸都没有,她就这样呆呆地凝视着他,凝视着他深不可测的眼。
蔺瑾谦同样回望着她,在他们眼底的最深处,能看到彼此的身影,可是他却不能多看,不敢多看,他避开了她的目光,同时移开了自己的视线,再一次沉冷地清楚地告诉她——
“地下室的那个男人,是我。”
穆黎一动不动地站着,她好像被什么封了起来,被什么东西锁住,没有办法发声,也没有办法动作,却又好似被什么敲了一棍,自己就像一盏高挂的钟鼓,左右摇晃,却挣脱不了被束缚的命运。
唯有断断续续的轰鸣声在耳边回荡。
嗡……嗡……
“我早就找到了你。”那个声音又响了起来,徐徐地讲述着,笼罩在她眼前的暗影也随之移动,走了开去,她的周围是一片明朗,可惜仍是没有色彩。
“一开始,我并不知道是谁绑架了你,后来见到了绑你的人,询问过后才知道是夏楠在背后操纵。她的担心我能想到,她也在害怕阿胜会为了你与家族对抗,而偏偏你又成为了蔺家大少夫人。
“以防你是我手中的一颗用来对付他们母子的棋子,她只能先下手为强,把你囚禁起来,至于她后续还想有什么动作,我不知道,也许是想测试我的反应,也许在等时机,这个只有她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