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叔作为爷爷身边的人,理应清楚爷爷所做的每一个决定以及每一个行动,这一点,我相信诸位宗亲长辈都清楚。”蔺瑾谦慢条斯理地说,向诸位宗亲求证。
宗亲们自然是应声,这一客观事实没必要否决。
“那么忠叔应该是知道,当年爷爷安排阿泰去把那个姑娘给绑了才对。”蔺瑾谦顺应着说下去。
蔺忠英只是抿唇一笑,没有应允,也没有否认。
“其实忠叔不必觉得为难,爷爷虽然不在了,但你依然是蔺家的功臣,你应该继续秉持爷爷一心为了蔺家的原则,继续为蔺家利益所奔劳。”
“大少说的是,我当然会为老太爷完成未了的心愿。”蔺忠英另有所指,分明是在说要完成老太爷生前将蔺瑾谦逐出蔺家的心愿。
蔺瑾谦只当听不出背后的话,继续说道:“既然如此,那么忠叔应该要辅助诸位宗亲,把这些年来隐藏在表象背后的真相挖出来,不是吗?
“更何况,爷爷生前已经默认了,其实这些事情,他都是知道的,可为了顾及蔺家颜面和家族利益,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最初的本意,并不是姑息。
“是有的人品尝到禁果的滋味,胆子越来越大,野心也越来越大,才让局面一步一步地走到今天不可收拾的地步。梦醒时分的时候,他老人家也有懊悔。”
这确实是蔺老爷子身前的最后一段话,是在医院里,蔺瑾谦答应了签下那一份除名约定之后,老太爷道出的心声。
因为他曾亲自害死了自己的长子,他的心中也有过魔鬼,因此,他才能尝试着去原谅去包容心里同样住过魔鬼的子孙。
蔺渊、蔺荀泰、夏楠等等,包括他蔺瑾谦,他以为包容能够换来的是他们的回头,可惜他错了。
第一次让步,让他们变本加厉;
第二次让步,让他们再无顾忌;
直到最后,他们义无反顾,为了自己的利益,不顾家族团结,不顾血肉至亲。
可是,还好,还好他们都还知道,即便是要为非作歹,也需要仰仗着蔺家这棵大树,所以他们都还在尽力地维护着这个大树的光鲜表面。
他老了,更多的东西不想了解,更多的局面掌控不了,所想所求的,无非就是有生之年,还能稳住蔺家大局,这样就算他见到了列祖列宗,也才有脸面对。
至于他身后会发生什么变动,那时他已经闭上了眼,看不见听不到,就都与他无关了。
所以,为了实现他的一己心愿,即便是短暂的繁华,表面虚假的美好,他也甘愿将和虚假作对的蔺瑾谦除名。
——瑾谦,对不起,就当是爷爷固执死板,爷爷是老顽固,这一次,只能牺牲你,爷爷不想没脸面对祖先。
——你如果要怪,就怪你看得太透彻。你那么聪明,理应明白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自古以来,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后果向来都不能如后人所愿。
——有的时候,已经错了,错着走下去会比回头更有用。你等了八年,明知和青峦山作对会影响家族发展,于大势而言,你是错的,但你依然那么做,因为你知道,一旦迈步,一条道走到黑才对得起自己。
……
这些都是老太爷生前说的话,也是这么多年来,唯一一次丢弃了蔺家老太爷的身份,以爷爷的姿态同他语重心长地讲话。
可惜,不会有人相信,蔺瑾谦心知肚明,不会有人相信他所说的这一切,就算他们相信是夏楠在背后捣鬼,但他们也认定了,是他致使老太爷离世。
试问,一个杀人凶手所讲出的“死者遗言”,会有谁信?
可是就在枯寂的沉默之中,忽然爆出了一声哭泣,那是在蔺瑾谦的右侧,蔺忠英忽然就跪倒在地,面向墓碑上的遗照,背影颤抖,泣不成声。
这一转变简直猝不及防,蔺瑾谦震惊的,更为震惊的是夏楠。
她的眼泪停在了眼眶里,一眨也不眨地望着蔺忠英,他反悔了吗?他战线倒戈了吗?
夏楠几乎就要冲上前对着他大吼,可残存的理智告诉她,此时不宜轻举妄动,她忍耐着,选择了暂时的沉默,用这份沉默为自己赢得思考对策的时间。
“忠叔,你这是做什么?”后方,一个沉稳的声音问起,那是贤伯,作为蔺家最为年长德高望重的人,此刻的他是清醒的,他已经从蔺忠英的反应中察觉到了异样。
蔺忠英已然哭得老泪纵横,悲痛片刻,他才哽咽着说:“老先生在决定把大少除名之前,曾与我提起过,他此生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在该做决断的时候,选择了视而不见。”
轰——
犹如晴天霹雳,五雷轰响于天际,众人惊诧得回不了神,如此巨大的转折来得毫无征兆!
就连蔺瑾谦都未能第一时间回神。
“可是他已经老了,虽然近来这一段时间,蔺家多生事端,至少还能维持该有的祥和,他没有更多的精力去力挽狂澜,这才急于将当家人的位子交给六少。
“老先生所希望的,是新的当家人能够带领蔺家走出这一段阴霾,同时,他也希望,有的人已经得偿所愿,也该明白是时候收手,不再去伤害血肉至亲。”
不再伤害血肉至亲……这不是变相地证实了夏楠是一切黑幕的指使者吗?
宗亲已然混乱,贤伯更是惊愕得手背青筋绽出,他愤怒地质问蔺忠英,“忠叔,你既然知道这些,为什么还要审问瑾谦,让我们都以为他才是罪大恶极之人?”
“大少确实罪不可赦!”蔺忠英猛然起身,双眼通红地望着在场的宗亲,“老先生是因大少而意外去世,大少的罪孽本就不可赦免!我之所以没有说出那些,是因为我想替老先生维护蔺家的颜面!
“蔺家已经经不起折腾了,诸位叔伯宗亲!近来的这些事情,已经让蔺家颜面尽失,倘若连过往都一一深挖出来,那么蔺家的根基势必面临动摇!这样的后果,谁能承担?”
他这样一问,众人竟然是无言以对。
正文 第195章 曾经真心回忆伤人
这是要将夏楠所做的事情彻底隐瞒,而只揪出蔺瑾谦作为唯一罪人的节奏!
穆黎对这些满口家族颜面和家族利益至上的人感到深恶痛绝,真正的恶人得不到惩罚,遭受迫害的人在下一世也得不到慰藉!
在她的身体里,蓄起了翻涌凶猛的浪潮,鼓动着她不自知地站了出来,“你们以为就不会有人知道,蔺家这些年来的所作所为了吗?”
突来的女声怒吼惊醒了沉思中的众人,蔺瑾谦侧身看向她,少见的愤怒浮在她的眉间,缭绕不散,她一双清澈的褐瞳此刻布满了哀痛与悲愤。
蔺易胜亦是凝视着她因怒火燃红的脸颊,那样清晰的悲痛在她眼底浮现,让他不住地心痛。
十年前,他见到的她,是那样的无忧快乐,悲伤为何物?她从不知道。
她就像是山水之间降落的纯洁精灵,世间所有不好的、阴暗的东西,都不会在她身上浮现。
然而此刻呢?她就像是一个被撕扯破碎又缝补在一起的布偶,就算是为她制作了新的更加华美的衣裙,也遮掩不住她一身累累的伤痕。
这不是他的阿黎!
不,这就是他的阿黎!因为他没有保护好,而变得不再像从前的阿黎!
……
没有人给出回应,空寂的墓园没有一丝声响,就连风都静止了。
穆黎通红了一双眼,环视周围的所有人,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没有半分愧疚亦或不安的神色,这才是真正令她感到心寒的。
即便她与他们没有任何关系,对他们而言,她不过是一个匆匆过客,或许在他们眼中,一个私生女根本不配正眼相待!
但是——人人生而平等,他们哪里来的优越感?又是凭什么对生命不敬畏,不心怀感激与歉疚?
“你们蔺家,为了谋取个人私利,至别人的性命于不顾!”穆黎咬牙,一个字一个字艰难地数落,“八年前的那个女孩,后来又到我,还有多少人是因为你们所谓的利益颜面而殒命?
“如果六年前你让人绑了我,还能夺走我的命,那么今天,你们想要怎么隐藏都无所谓!但是我还活着,我所经历的那些黑暗永远挥之不去!
“烙印在我生命里的那些疤痕,依旧是血肉模糊的最初模样!怎么可能忘记?怎么可能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怎么可能为了所谓的颜面,而不闻不问,默默忍受?”
“……”回应她的依旧是沉默,长时间的沉默,可穆黎早已满眼泪光。
就算是嫁给了蔺瑾谦,如果没有那一段黑暗过往,这些年来,她也不至于走得这么辛苦。
穆黎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忽而缓慢抬手,伸出纤长的手指,直指向夏楠。
夏楠顿时就倒吸了一口凉气,只因穆黎的眼底所透露出的凶光分明是带着恩仇必报的决心。
穆黎指着她,一步一步地向她走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