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她在异国他乡面临怎样的处境,都铁下心来,不闻不问。不仅是因为想给她足够的安全空间,更是因为,我知道自己肮脏,不配。
“我总该为自己造下的孽债赎罪,什么缘由不重要,我心里清楚自己是为何赎罪就足够。”
罗赫微微张着嘴,可双唇颤抖不已,眼里泪光闪烁,好似下一秒就要抖落。
蔺瑾谦又为自己斟了一杯茶,这一回他端起,举在半空,却迟迟没有喝下,他清晰的目光落在茶水表面,一点点变得模糊虚妄。
浑浊片刻,他忽而端起茶杯,如饮酒般一饮而尽!
一个早已堕入地狱的罪恶灵魂,不该有妄想。
……
“咚咚咚……”连续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沉浸在迷茫之中的思路,穆黎缓缓回神,开门却见罗赫竟是双眼通红的站在门口。
她还没来得及询问,罗赫已哽咽地请求道:“太太,求你救救大少!”
……
青峦山正厅内一派肃穆,以贤伯为首的宗亲齐聚于此,俨然一副施压架势,逼迫蔺易胜做出决定。
刚险些经历生死离别的蔺易胜木然地坐在家主的位子上,神情呆滞,像是听不见看不到周围的一切。
“阿胜!”贤伯出言道,语气是善意的提醒,“你必须做出决断!否则蔺家宁愿更换当家人!”
蔺易胜面无表情,坐在家主位子上一动不动。
陶诗宜站在他身旁,满脸担忧,蔺家的水深得超出她的意料,今日在墓园所发生的一切,已经不在她的承受范围之内,更别提掌控。
此刻她清醒地认识到,虽同样是豪门家族,可蔺家与陶家,显然是天壤之别。
蔺家内部的争端以及家族宗亲的规矩制度,种种是由数百年的历史积淀而来,一时之间根本无法撼动,遑论更改?
光荣繁华的表面下,根本是旁人不知的残酷无情。
“阿胜!”贤伯再次扬声提醒。
陶诗宜终于是忍不住,高声地喊道:“贤伯伯,请不要再逼胜了!这一切和他又有什么关系?他根本是从头到尾被蒙在鼓里不知情的那一个!你们看不出来他的茫然和无措吗?”
“我们不管他是茫然也好,无措也罢,他既然坐在家主的位子上,就应该拿出家主的担当!他要么和夏楠断绝母子关系,要么让出家主的位子!”贤伯坚定地说。
陶诗宜眉头紧蹙,她已不知要如何应对,此刻她无比希望夏楠那一撞断送自己的性命,为何还要留下一口气?把她的丈夫逼到无处反击的绝境。
就在此时,自始至终沉默的蔺易胜缓缓开了口,“让出家主的位子,谁来坐?”
他轻轻地反问,可字字狠力地砸在众人心底,竟是无人应对。
“你们一个个口口声声为蔺家好,实则怀揣的是什么心思,不要以为我不知道。”蔺易胜站起身,缓慢却稳固地向前迈出一步,“这些年来,我虽然过得稀里糊涂,按照家族安排的路线行走,可总不是白活的。
“爷爷膝下三个孙子,四哥死了,大哥又是害死爷爷的凶手,你们逼我让出家主的位子,是想让那个旁支来掌控?
“你们这些旁支,除了手里握着家族分配到的股权,要论为蔺家所做的贡献,谁比得过爷爷膝下的三个孙子,你们自问配得上家主这个称呼吗?”
他的反问铿锵有力,无人应对,因为蔺易胜所说的再正确不过。
蔺易胜面色冷凝,眸光坚决,他又向前迈步,镇静坚定地走向宗亲人群。
“夏楠是我的母亲,她确实有错,你们把她禁闭起来,我无话可说,就算是将她除名,我也不会阻拦,但我绝不可能和她断绝母子关系!
“她是做了很多坏事,害了很多人,可她没有害过我,对我而言,她是唯一一个不计回报为我好的人,我的生命是她给的,成为家主也因她的付出,断绝母子关系,绝不可能!”
不可能断绝母子关系,宗亲又怎么可能将夏楠除名,一旦除名,就不能用家法处置,就等于要把她从禁闭的庙堂释放。
可为了长久的利益和发展,蔺家终究是不会把她的罪行公之于众,只有保留她在家族的名分,才能处置责罚她。
蔺易胜这样的做法,无异于逼迫宗亲联合策反,逼他下位。
紧接着,蔺易胜又丢出了一枚深水炸弹,竟是让宗亲们想有任何动作都不再可能——
“你们可以让人来取代我,是不是大哥都无所谓,任何一个人都可以,但我也会让你们知道,我一旦被取代,蔺家、寰宇、整个家族的黑暗都会暴露在日光之下。
“蔺家,就会像只能活在黑暗之中的魂魄,一旦触光,立刻烟消云散,这座城市的传说到此终结!”
……
梨花溪。
穆黎不敢置信地望着罗赫,无法接受他刚刚所说的一切!
夏楠没有死,只是被留在蔺家禁闭余生,面壁思过,进而赎罪?可她罪孽深重,只是余生又怎么可能赎清?
“太太,你去劝一劝大少!他只听你的!求你让他不要去承认什么罪过,老太爷的死根本和他无关!是老太爷良心有愧,才会病发身亡的!”罗赫苦苦哀求,只差给穆黎下跪。
穆黎几分颓然地站在房间中央,这个屋子装饰简洁,色彩偏冷,她孑然一身地站着,就像了无牵挂的人站在冷风中,要去往何方,已然无所谓。
这个样子的穆黎让罗赫揪心,他一把握住穆黎的胳膊,晃动她的身子,连连呼喊道:“大少选择认下那些并非他所为的事情,是为了向你赎罪!对他而言,这辈子对不起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太太你啊!”
穆黎定睛,“我?”
罗赫讷然,这才意识到说漏了嘴,他倏然松开紧握穆黎胳膊的双手,垂下眼去遮掩眼底的慌张。
“怎么不说话了?”
“没什么。”罗赫否认,尽量让自己淡定地说道,“大少对你一直心有愧疚,当初是他明知你无辜,还要顺势把你卷入其中,才致使你遭遇不测,多年来,他难过心中那一关。”
“所以,他要赎罪,是为了减轻心中的愧疚和自责?”穆黎轻声问,她一双褐瞳一眨不眨地凝着罗赫低垂的眼。
罗赫淡淡地应了一声,有些支吾地说道:“只有过了心底的那一关,他才能够释然。所以,不管是什么缘由,他清楚他为什么赎罪就好。”
“好,我知道了。”穆黎竟是爽快地回应,这几乎超出了罗赫的想象。
他猛地抬起头,惊愕又惊喜地看向穆黎,瞧见她从衣兜里拿出一支录音笔,深呼吸一口气,淡定地解释道:“如果连他都要被惩罚,那么夏楠,是不是更应该得到制裁?”
罗赫不解地望着那支录音笔。
有晶莹的泪水从穆黎的眼中跌落,阿明,姐姐一定会为你讨个公道,等公道讨回来了,姐姐就接你回家。
正文 第198章 丑陋面目母子对峙
青烟袅袅,从佛堂深处往外飘,浅淡的佛烟香气在黑夜之中格外清晰,待走近了些,依稀可以听见敲打木鱼的声响。
蔺易胜拉拢披在身上的外套,深呼吸一口气,终于绝然地提步迈了进去。
“六少爷。”佛堂的清扫师傅见到他的到来,毕恭毕敬地点头问候。
蔺易胜并未搭理,目不斜视地走向佛堂深处,那敲打木鱼的声音越来越清晰。
供奉着佛祖金身的正殿中央,跪着一个人,她背对着蔺易胜,面朝佛祖,像一个机器似地木讷地敲打着木鱼。
蔺易胜上前,在她身旁站住,仰头凝望着微笑的佛祖,一脸的冷漠。
“咚咚咚”木鱼敲打的声音回荡着整个正殿,佛祖跟前点燃的青香烟雾缭绕。
“你来做什么?”跪在蒲团上的夏楠终于开了口,却是漠然地问道,她的眼空洞地望着前方,早已无光,额头还包扎着白色纱布,染了鲜红的血迹。
蔺易胜闻言,微微垂下眼帘,那规律的敲打木鱼的动作映入他的眼底,毫无温度,一如他此刻的心。
“你大概希望我能在墓园里一头撞死。”夏楠又是说,话语里净是自嘲,“我死了,就没有知道你的秘密,作为蔺家当家人,你不会因为有这样一个卑劣不堪的母亲而备受讥讽。”
“卑劣不堪?”蔺易胜喃喃着重复,“你就是这样轻看自己的?”
夏楠不语,只更专注地敲打着木鱼。
那一头没能撞死,反而被囚禁在这里,整日面对古佛青灯,老死一生,可她又不是蔺瑾谦,如何能够静下心来,与佛祖相伴?
她夏楠从不相信神佛鬼怪,如果这世上真有这些东西,为什么付出的人得不到回报?善良的人永远都处于被欺压的底层?
如今肯忍气吞声待在这里,接受指令,遵照安排,敲打木鱼,不过是因为她的心愿尚未完全实现。
她一心扶持的儿子虽然坐上了家主之位,可根基尚浅,她必须妥协,退步,按照家族宗亲的要求去做,这样才能为他今后的道路减少阻碍与反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