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住手,你在做什么啊……!?”
幻象没有消失,而是一下冲到我的面前,大叫着用力按住了我的手。
能感觉到疼,也能感觉到被拔出针头的地方正流出血液。然而幻象还是好好地在我眼前,她慌乱着,哭泣着,质问着我。
“为什么!……为什么要伤害自己!?你到底想做什么……!”
这是佳音,这不是幻象,这是我想念已久的那个人。
“你想死吗?把药都冲掉,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干这种事的?为什么要干这种事……你知道爸爸妈妈每天有多辛苦在工作吗!他们都是为了你啊!他们为了你把我送走,把我扔掉,一切一切都是为了让你活下去……可你居然干这种事!你想死吗!为什么想死……!”
我的佳音,我唯一的佳音。
我慢慢地用手捧起她的脸,她的脸湿乎乎的,我无法分清那里有眼泪,还是有我手上的血。
“佳音……”我对她说,“不要哭……”
可她仍然在哭,而且越哭越厉害。她不停地质问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她的声音混杂在背后水龙头的哗哗流水中,从浴缸里溢出来的水流了一地,弄湿了瘫坐在地上的我和她。
佳音曾经为我哭泣过吗?没有,只有在三宅去世的那一次,她哭了很久很久。我嫉妒三宅,因为我不确定当我死去的时候,佳音是不是也会像她死去时那样难过。
“……我的死,会比三宅的死更令你感到难过吗……?”
佳音的两颊沾满了红色的血痕,她眼眶中溢出的泪水流到我的掌心间,湿湿的,黏黏的,并带有暖暖的温度。这就是佳音的温度啊,我心想,我最想保护的人的温度,就是这样的。
“你一定在痛恨如此卑鄙的我吧……”
我是那么的想要保护你,我是那么地喜欢你,比起失去你,*上的任何疼痛都不足挂齿。可喜欢反而是一种伤害,喜欢你,想要不顾一切地保护你,结果却只能让你哭泣。
“会把那些感情加诸在你身上的我,不可原谅……”
我最喜欢的佳音,是纯白的。就像医院洁白无瑕的墙壁一样,而面对着那面墙壁的我,却是满身污物。
和佳音相比,一切都显得无比渺小,就连我自身也是。无能为力的我,什么都做不到的我,看到那面洁白的,无法跨越的墙壁时,想做的竟是丢一块泥巴过去。
“如果你也和我一样肮脏,如果我们一起堕落……如果我就此玷污了你,你是不是就属于我了呢?……”
对于产生这种想法的自己,我不禁恐惧到发抖。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只是一次牵手,一次拥抱,一次接吻,都是不被原谅的。我甚至不敢期望这些,我甚至只满足于她仍在身旁的幻象,只要她还在就好,只要她不离开我就好,只要还能看到从她眼中映出的自己,我便有了活下去的希望。
“呐,好好看着我的脸,你希望我死,是吗……?”
她看着我,我无数次渴望她像这样看着我,仿佛全世界都消失不见,她能看见的只有我一个人。
“别再说这种奇怪的话了……”
然而,她的眼中投射出的是让我几乎无法承受的悲伤。
“别再说了!精市……!”
“……要是我说不呢?”
我的手托着她那沾满鲜血与泪痕的面庞。她的肩膀剧烈抖动着,泣不成声。
“我想活下去,我是那么地想活下去……可你却……”她哭着摇头,“我可以成为妻子,我可以成为母亲……我可以像个正常人一样活下去……可没有你,我就做不到这些……”
我倍感凄惨,撕裂般的痛楚涌上心头。
我听到了什么?这就是我想要听到的真相吗?难道我不该为此感到幸福吗?有人希望我活着,在这个世界上我最珍视的人希望我活着,我应该为了她而活着,可我唯独却做不到这点。
是的,我不能为她做任何事。
我想保护她,想陪伴她,想和她一起活很久很久,活到头发斑白,活到世界终结的尽头……事实却是,我连用这双手紧紧拥抱她的力气都没有。
“求你,别哭……别让我觉得自己是毫无用处的……”
我轻轻抚摸佳音的头发,抚摸她的脸,擦拭那上面的泪水。这让我再一次悲惨地意识到,这就是我仅仅能为她做的事。我不能为她带来任何物质上的幸福,我没有改变这个世界规律的能力,我甚至做不到普通人能做的哪怕一件再简单的事。我是那么的渺小,渺小到如同一粒尘埃。
“别再那么做……答应我,别再那么做了……”
佳音把她的手覆盖在我的手背上,将我的手紧紧贴牢自己的脸。
我们浸泡在浴室满地的水中,依偎在一起,如同我们在降生前就有的形态一般,仿佛是被包围在羊水中的两个胎儿那样相互取暖。
无形的屏障消失了,有生以来第一次,我们终于能不顾约定和礼教,在彼此面前痛快地放声大哭,肆意宣泄心中的软弱与痛苦。
笑声远去了,哭声也远去了,一切都在远去,留下的只有安静的水声。我们回到了最初的原点,就在这间昏暗的,如同母亲温暖子宫一样的浴室里,做起了属于我们的第一个梦。
在羊水的包围中,两个未完全成型的婴孩,正摸索着,小心翼翼地牵起彼此形似手掌的那个地方。
☆、第八十六章 【,】
在丛林和沙漠上
在鸟巢和灌木上
在我童年的回声上
我写下你的名字
——pauleluar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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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这可不得了,幸村君竟然长胖了一公斤呢!”
我站在体重秤上,低头看着自己刚刚刷新的体重记录。一旁的护士发出欣慰的喊声,就像中奖了一样替我拍手庆祝。
由于病情的恶化,我经常毫无胃口,不用说是一日三餐,就算一个面包也很难吃完,所以入院后体重直线往下掉。医生和护士非常担心我的状况,他们说药物绝不可能代替食物的营养,叮嘱只有我好好吃东西,才能保持住体力来与这个病搏斗。
老实说,在一段时间内我已经有自暴自的打算了,所以觉得吃不吃都无所谓。但最近的我一改常态,不仅把护士送来的三餐都好好吃完,还时不时试着下地活动身体。即使食欲恢复得没有那么快,我还是让自己尽量多吃东西,努力地吃,努力地睡,努力地打起精神,而我的努力也很快获得了成效。
长胖一公斤,这还远比我刚入院时的体重轻得多,但对一度病重的我来说已经是了不起的成绩了。
有哪个病入膏肓的人会在这种时候还增加体重?医生和护士虽然高兴,却不明白其中的原因。因为我尚且还有一个没付诸行动的重要计划。
“妹妹以后要多来啊,只要你一来得勤,哥哥吃饭就很乖呢。”护士笑着对站在旁边的佳音说,“看他现在容光焕发的,说不定这样下去病就好了。”
她无意间的玩笑让佳音愣在那里。佳音看看我,我也看看她,我朝她一笑,结果让她显得更加困惑了。
护士照常来病房给我注射的时候,佳音往往会把头低下去,我发觉她好像不怎么喜欢看我被针扎的场面。和儿童病房里的那些孩子不同,护士在给我注射的时候从来不试图说几句安慰的话,而且时间长了,她们似乎认为我已经对这种程度的疼痛完全适应了,所以连下手稍微温柔一些的待遇也享受不到。
“幸村君,身上有股味道来着。”护士一边给我注射,一边漫不经心地凑近闻了闻。
“在有其他人的情况下这样毫不留情地说出来……会让我很困扰啊。”我忍不住苦笑。
诚然,我已经很久没有洗澡了。当然不是因为懒得洗,而是因为身为患有重病的人,我不能轻易地决定是否洗澡。身上遍布注射后所留下的伤口,如果我就这么没头没脑地跑进浴室冲澡,这些伤口很容易造成感染,后果远比想象的要严重。
所以,我的卫生问题通常由护士们来把控,当她们闻着闻着觉得不行了的时候,就会建议由她们来帮我洗澡。
所谓的“洗澡”,其实不过是用毛巾擦拭身体而已。为了避免伤口感染,我不能直接淋水,必须要在干净、安全的环境下才能清洁身体。听起来有点悲惨,因为我连洗澡的权力都没有,但这确实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怎么样?一会儿我来帮你擦擦吧?”护士问道。
“可以换个人帮忙吗?”
护士一歪头,露出不解的神情。
“幸村君这是害羞?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再说换来换去都是女护士,换谁不都还一样?”
“不是……我想让佳音来帮我。”
原本坐在一边低着头的佳音,在听到这句话后立刻惊讶地抬起了脸。
“比起特地劳烦护士们,还是让家里人来帮忙好一些。”我认为自己有非常充足的理由,“佳音正好在这里,就让她来帮我吧。”
护士回头看了一眼正在不知所措的佳音。
“幸村君也长大了呀……”她故意露出坏笑,“懂得使唤年轻的女孩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