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觉得奇怪吗?明明是在几个月前就给了秋山的手机,甚至在车祸发生前一刻还在使用,让柳生发来的邮件变成‘已阅读’状态的手机,怎么会在车祸后跑到柳生那里去了?如果这部手机在车祸现场或是在她家中被发现,理应被警察当作证物收走调查才对……我想柳生在找到它的时候,大概一心认为这不是我的手机就是你自己的手机吧,所以还没来得急确认就匆匆带回来了。”
警察说,在车祸现场没有找到秋山佳音出门时背着的包。我也好,邻居家的目击证人也好,都可以确信秋山是背着包上了柳生爸爸的汽车。
和邋里邋遢把手机随便往裤兜里塞的男生不同,女生随便到哪里都喜欢带着手机,而且总是很小心地把手机和钱包都装进包里,绝不会随便乱放。
我不知道她的包里除了手机和钱包之外还装着什么,也不知道把她的包拿走的人有何企图。但无论如何,她的手机确实曾随着那只包一起不见了。
“其实除了收件箱和发件箱以外,手机还有一个功能叫做'未发送邮箱',如何,听过吗?比如说电波和信号不佳的时候,比如在地铁里的时候,偶尔会有这种邮件发不出去的情况吧?那种时候没发出去的邮件就都会集中到这里面来……和被忽略的收件箱一样,柳生一定也忘了检查这里。”
我打开手机,不紧不慢地调出了未发送邮箱的页面。
一封显示只发到一半内容的邮件正躺在里面。
“这封邮件的发信时间是在收到柳生那封邮件的大约10分钟后,正对应了警方推测的车祸发生时间……还记得他们出车祸的地点是在高速公路吧?因为是在路面驾驶汽车,所以不存在地铁里没信号的情况,那为什么这封邮件还会发送到一半就断掉?……因为车祸刚好就在那一刻发生了。”
受到强烈撞击的同时,手机也从手里飞了出去。边角处的缺损和背后的一道划痕清晰地证明了这只手机曾经摔落在地的痕迹,万幸的是它并未因此坏掉,只是中断了那封才发到一半的邮件。
“我不知道那是怎样一个场景,也想象不出那是怎样一个场景……不过对柳生来说,那个场景一定终生难忘吧?因为太过冲击所以手足无措,丧失了一贯的冷静,只想着尽快离开这里,匆忙地拿走她的包和手机……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分不清什么是从现场带回来的了,只是看到了有两台一样的手机就想着要还给我一台,也忘了检查,或是根本没意识到要检查收件箱和未发送邮箱……”
“已经足够了。”
柳生终于打断了我,他并未试图反驳什么,只是沉默了一阵。
透过他反光的镜片,我以为我会看到些什么,但最终我什么也没看到。
阴冷的湿气环绕在我们的四周。
“仁王,你要向他们揭发我吗?”良久,柳生问道。
“不。”
“那么,你打算怎么处置手机?”
“留着。”
“为什么?”
“因为在那只手机里,也存有对我不利的证据。”
“…………”
“你会去的吧,自首。”
“…………”
雨势在不知不觉中渐渐变大。明明近在眼前,柳生的身影却变得前所未有的模糊。
“并不是……你所想象的那样。”柳生的声音也变得模糊。
我忽然觉得无法忍受这种模糊。我迅速地扔掉伞冲上前去,抬起手给了柳生一耳光。
“去自首,你听到没?”我揪住他的衣领,“给我去自首。”
雨声回荡在耳边,柳生冲着我笑了笑。
那是一种从未出现过的柔软表情,那种表情不应该是面对我时会产生的,而更像是在看着她,看着那个令自己陷入迷茫的她,看着那个令自己始终无法放下的她。
只有在看着她时,柳生才会不自觉地露出这样的表情来。
细腻而脆弱,温软而失落,绝望而疯狂。
柳生变了吗?是从何时开始改变的?
秋山的出现对他而言到底意味着救赎,还是意味着加速魔化的推动剂?
……事到如今,这些都不再重要了。
柳生是温柔的人。我从一开始就认定这点,即使到了这一刻,我也依旧这么认为。
我不需要去刻意举什么例子,喂流浪猫也好,照顾妹妹也好,对后辈的关心也好,默默帮助秋山也好,但凡认识柳生的人都不会否定他是个温柔的人。
我知道,我比任何人都清楚,柳生一直在用他的温柔和忍让不断克制着心中魔物的滋生。
“这样算扯平了吗?”
脸颊一侧迅速红肿起来的柳生就这么看着我问道。
不发怒,不抵抗,不逃离,柳生的声音依然贯彻着理智和冷静,好像*的疼痛并不能唤起他身为人的本性。
我松开手,慢慢倒退了几步,雨水打湿头发,打湿衬衫,理当感到彻骨寒冷的我却突然想要哈哈大笑。
因为不会哭,所以只能笑。
所有的一切都是个荒诞无稽的大笑话。
“柳生,最后一个请求。”我盯着地面的水洼说,“打我。”
柳生没有反应。
“打我。快点。”
还是没有反应。
我忍无可忍地吼道:“叫你打我!听不见吗——!”
说完这句话的下一秒,对面的巴掌已经向我扇来。随着一声清脆的“啪”,头发上的雨水被甩了出去,我的脸也跟着歪向一侧。
很久没有意识到的火辣辣的痛感。
也或者那痛感一直存在,因为太痛太痛,痛得太久太久,才让我麻木到以为它已经不存在。
我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咕哝了声“好痛”。
“仁王,我们是朋友吗?”
雨还在下。
雨水顺着柳生那把伞的边缘不断滴落在地,像断线的珍珠一样,连绵着一颗又一颗。
我们是朋友吗?
柳生的问题回响在耳边,如此近又如此遥远。
在这场由谎言和笑话构筑的闹剧中,我所扮演的到底是怎样的角色呢。
如果那天我再晚几分钟打那通电话,或是我根本没有打那通电话,结局是不是就会改变?
如果我能把那个谎圆得更好,如果我能就那样骗过柳生,那场惨剧是不是就不会发生?
……不。
所有的命运在我们相遇的一刻就已铺成了前往破灭结局的轨道。
你好,我叫丸井文太。
你好,我叫仁王雅治。
你好,我叫柳生比吕士。
你好,我叫………
我…………………
我只是………………………
从来不知道自己是谁。
仁王,我们是朋友吗。
如果我们不是朋友,那我们到底又是什么呢。
我没有朋友,我没有希望,我没有信仰,当我一无所有的时候,当我再也没什么可失去的时候,却是我最强大的时候。
可他们出现了。
阿土出现了,彩虹出现了,柳生出现了,网球出现了,然后……她也出现了。
当我意识到自己还活着,当我意识到被遗弃的信仰和希望又重回生命,当我发现我找到了足以让我活下去的理由……
当我拥有了宝物和至关重要的钥匙。
我小心翼翼地打开锁着宝物的盒子,满心欢喜地以为里面装着的是从此让我走向光明的救赎,可最终——我打开的却是潘多拉的魔盒。
雨停了。
彩虹出现了。
在灰蒙蒙的天色中打开一丝微弱的光亮,淡淡的彩虹悬挂在远处的天边,若隐若现。
阿土会不会就住在那道彩虹上呢,我出神地想着。如果能住在那样色彩斑斓的地方,他一定会很高兴吧。
雨伞被无声地收了起来,柳生亚麻色的发丝忽而在扫走乌云的天空下呈现出一种浅浅的金色光泽。
柳生的镜片不再朦胧了,在那副干净的镜框下,是我熟悉的,从始至终流淌着温柔与善意的绅士的双眼。
那不是谎言。
只有那不会是谎言。
即使它是谎言,我也会选择相信这个谎言。
因为…………
“噗哩。”
因为,你是我的朋友。
捡起伞,拍拍裤子,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走向那道彩虹。
在雨中互扇过的地方仍隐隐作痛,可那痛感却让我忽然之间变得无比清醒。
【打开你的收件箱】
摸出手机,将简讯发送到柳生的手机上。
有收到简讯的提示声,以及打开手机的声音传来。
“仁王……”
已经扯平了。
“一直以来谢谢你……”
再也没有谁欠着谁了。
“我……会去自首的……”
柳生的声音远远地从背后传入耳中,然而我并未回头。
总有一天,你也会看到彩虹的。
我只是坚信着这一点,不停地,不停地,继续加速朝彩虹所在的方向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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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在那只手机里,也存有对我不利的证据。】
―――――――――――本文――――――――――
よう。
哟。
最近元気がなかったようだったからの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