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会被拯救。
永远也不可能有谁来拯救我。
我已经习惯了在黑暗中陷溺,甚至早有了要如此渡过一生的觉悟。但秋山不应该是那个和我一同在泥沼中窒息的人,躺在那里的人更应该是别人,或者更应当是我才对。
为什么秋山会躺在那里?
相同的问题也在阿土死时闪过了我的脑海。
神明掠夺了一切我认为美好的事物,掠夺了一切能象征光的事物,神明把我狠狠地踩在炼狱之中,任我撕扯吼叫,任我煎熬匍匐,把我折磨至绝望,再在绝望之际让我看到一丝光芒,然后——
轻而易举地在我眼前击碎那一切。
人类是如此的愚昧和可笑,而我正是这样的人类。
我清楚地明白自己的渺小和卑微,我不能与神明抗衡,我不能改变一切回到从前,我所能做的只有结束眼前这个人的痛苦。
秋山,我救不了你,救不了阿土,也救不了柳生。在这个世界上我救不了任何人,因为我连自己也无法拯救。
你要去那个地方吗——
那个阿土睡着的地方。
我紧紧握住了拳头,从指尖开始蔓延至全身的震颤,渗入心底的阵阵剧痛,仿佛是三年前目睹阿土惨死一幕时未曾彻底爆发的情绪,在这一刻不可抑止地喷涌而出。
秋山不应该死,阿土也不应该死,没有人生来就应该等待死亡。
可即便如此,神明还是将这些光收回到自己的身边,汇集成那道遥远虚幻的彩虹,哄骗着可悲凄凉的人们,使它美丽得让人眩晕,又残酷得让人生畏。
秋山,很快就不会再痛了。
你不需要再挣扎了,也不需要醒来,你不用睁开眼睛,不用去听到真相。
你永远不会知道在你身上留下伤痕的人是谁,你永远不会知道那凄惨的一幕是如何发生,只有永远不知道这一切,你才可以安心地在那里做一个长长的梦。
你是光,你是和阿土一样明亮纯净到令我不忍染指的光。你们会在那个没有疼痛的世界里相遇,你们会化成最温和的彩虹,我会从此在世间仰望那道遥远的光,在这里一遍又一遍地怀念你们,怀念神明从地上夺走的最后两道希望。
不要害怕。
再也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了。
——又是阴天。
——嗯。
我没有资格同光站在一起。
将手放在她的氧气面罩上,凝视她从未有过的安详面容。
秋山,当那一天你举着相机对准我的时候,你所看到的是什么?
是可怕的怪物?是堕落的魔鬼?还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类?
你也许不知道,在我心目中,你是无限接近于光,无限接近于天,无限接近于纯白的存在。
就算只是把手放在这里,仿佛也有种是在玷污你的罪恶感,恨不得想要立刻挪开,然后远离你,让你继续保持散发纯净的光。
原谅我吧,秋山。
我会在适当的时候去找你和阿土,不论早晚,不论光景变迁,我们会再见的。
这一次,要从不是谎言的相识开始。
——仁王。
我们不是朋友。从来都不是。
明明不是朋友,却在不自觉地留心着她的一举一动。阴天里出神的表情,风中吹乱的发丝,说话时流露出的为难。
你叫过我的名字吗?哪怕只有一次也好,如果你叫过,那一定会是一种焕然新生的感觉。
没有人认识我,没有人看得到我,人们见到的只是在扮演“仁王雅治”的仁王雅治,而不是真正的仁王雅治。
只有你是不同的。
秋山。
秋山。
秋山佳音。
佳音……
只有这一次就好,让我来帮你,让我来保护你,让我最后再想起身为一个人、身为有感情的人类的感觉吧。
——不可以。
空荡荡的房间里有虚无的声音在飘荡。
动作停止了,无形的力量将我定格在那里。
有谁在叫我?
那声音如此遥远,却又如此熟悉。
是你吗,阿土?
我低头,她仍沉浸在对周遭一无所知的深眠中,做着一个我看不见的,也许是美好天真的孩童之梦。
真想看看你在做着什么样的梦。
悲伤来得毫无预兆,我几乎没有办法按捺住涌上喉头的强烈苦涩,手不由自主地抽离了氧气面罩。
一切如常。
名叫秋山佳音的人还活着,仿佛只是童话中被女巫诅咒后陷入长眠的公主。
可我不会是那个吻醒公主的王子。
后退,后退,接着后退。
我始终戴着我的面具,直到这一刻我也依然要戴上它。我可以是幽灵,我可以是怪物,我可以是过客,我可以是谎言,我可以什么都不是。
是时候消失了。
但还有一件未完成的事。
我走出病房,未将视线停留在同她的最后道别之处。我直直走向长廊,一边把手伸进裤子口袋,一边摸到了冰凉的手机外壳。
比吕士,见个面吧。
我在存有那封邮件的手机中如此写道。
作者有话要说:想着这一章什么都不说比较好但又强迫症发作非想写点什么不可纠结来纠结去最后产生了这段废话←
下一章是浸泡着Toru血泪的仁王视角最终章!
想说的话都暂时忍住,打算留到下章一次性爆发(笑)于是很快再见~
☆、第五十四章
日时 XXXX年12月4日夕方 16: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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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生くん。
柳生君。
ありがとう。
谢谢你。
わたしね
我
—メール受信中断—
(通讯中断)
by秋山佳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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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微雨中,撑着伞的柳生出现在了碰头的地点。
没有像平时一样打招呼,只是默默地向我走来,无惊讶,也无怒意,平静内敛得如同弥漫寒意的阴天一般。
“最近总是下雨来着。”
“是啊,伞都不能离身了。”
轻轻拂去肩膀一侧被淋到的雨珠后,柳生的镜片上浮起一层淡淡的雾气。
“总觉得很久没见了。”
“别来无恙?”
“也说不上无恙吧。”
两人站在路边一处树荫下,话题在一个奇怪的点上停了下来。
“…………”
“……我说,柳生啊。”
“什么?”
“你大概知道我为什么叫你出来吧。”
柳生淡淡一笑。
“老实说,收到邮件有吓一跳。还想着仁王君怎么在这个节骨眼上还有心情跟我开玩笑。”
“那可不是开玩笑。”
同几秒前相比,我的声线明显冷了下去。但柳生毫无慌乱。
“在你说之前可以先问个问题吗?为什么她的手机会在仁王君那里?”
柳生的视线投向的是我插在裤子口袋里的手。我的口袋里正装着秋山佳音的手机,所以那里有个明显的长方形块状,很容易被注意到。
“这东西,你应该不陌生才对。”
我从口袋里慢慢拿出了那只手机,盯着那只手机的柳生有一瞬间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这个……不是仁王君自己的手机吗?”
确实如此。就外观看来,这台手机无疑是我从二年级开始就一直在用的那台,柳生之所以会如此清楚,是因为他那里也有和这只手机外观完全相同的另一台,这两只一模一样的手机是我和他为了方便互换身份而特意准备的。
“没错,是你之前拿来还给我的手机,因为我们老是互换,偶尔也有搞不清谁的手机在谁那里的时候。”
我使用手机的频率很少,除了必要用途外,打电话发邮件和朋友联络感情都不是我的日常所需。
在地铁站看到上班族卧轨的那天,我用随身带着的手机拍下了事故现场的照片。随后我把手机给了秋山,让她一直保存着那些照片。
收下手机的秋山就这么用了下去。
“车祸前秋山的手机坏了,我把自己的手机借给她,秋山换上了她自己的号码。表面看起来还是我的手机没错,但真正在用它的人其实是秋山。”
秋山发生车祸后的一周,带着疲惫倦容的柳生把这只手机拿来还给了我。
抱歉啊,最近太累,一不留神把两台都放在身边了,来,这是你的——
外观一模一样,连待机画面和铃声也一模一样的两台手机,柳生是如何辨别的?
很简单,只要看发件箱就可以了。如果发件箱里有着诸如写给妈妈或妹妹的邮件,那就必然是柳生的手机。反之,发件箱里空空如也的就一定是我那台了。
“柳生已经检查过了吧,这台手机的发件箱是空白的,所以才认定是我的。”
他没做声,只是静静地看着我。
“你是无论做什么事都一丝不苟的人,事先检查发件箱这点固然不在话下,但就像你说的,那段时间你实在太累了,那些压力导致你忽略了一个比发件箱更重要的地方,收件箱。”
秋山的手机里有一封来自柳生的邮件。
收件时间是车祸当天的下午四点左右,正是目击证人描述秋山独自出门后不久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