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奇怪了……她已经变成这样了……你们居然还在怀疑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
她转过头去,用手擦掉流下的眼泪。
“查清事故真相是我们的责任,并不是故意找茬,只是有必要给家属一个交代。”其中一个警察说道,“这不是单纯到可以一笔带过的交通事故,你们也知道,这个女孩虽然生还了,可驾驶那辆车的人死了。”
有人死了,我不知道那个人是谁。
等等……为什么我会不知道那个人是谁?
“事发的时候,车里有一个成年人,还有一个未成年人。根据我们目前掌握的情报,这两个人之间既不是亲属,也不是师生。他们俩之间本来应该没有任何关系才对。”
可他们却坐在同一辆车内,发生了车祸。
我的头脑好像渐渐变得模糊起来。
“所以……你想说什么?”大嘴女的情绪又一次激动起来,“你们根本连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少在那里颠倒黑白!她才15岁!你们以为她能做些什么!?”
“女士,请你冷静。”
“我怎么冷静!?你们有什么权利在这胡说八道——”
“我们怀疑这个女孩不只是车祸致伤。”
一瞬间,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
“没错,车祸时她有可能被抛出车外导致受伤。但刚才我们和这里的医生讨论过她的伤势,除了身体各处的骨折和外伤,她最严重的脑部伤有人为造成的痕迹……并不只是单单摔出车外导致的。”
“你说……人为……是什么意思……”
妈妈停止了哭声,用空洞的双眼盯着警察。
“这一点目前还不能确定,必须经过更仔细的鉴定才行。”警察叹了口气说,“但我们确实怀疑,你女儿变成植物人的直接原因不是事故导致,而是蓄意他杀。”
在场的所有人都沉默了,没有人再开口说话,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有什么东西轰然一声在脑海里炸开。
我意识到自己完全不记得车祸那天所发生的事情。
我和一个人在车里,那个人是谁?我不知道。我们发生了车祸,是怎么发生的?为什么会发生?我不知道。
我被抛出了车外吗?我是怎么昏迷的?我不知道。
有人想要杀我……或许已经杀了我。
那个人是谁,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记得。
“在事情没有调查清楚之前,希望你们不要把任何细节宣扬出去。”
离开医院前,警察对爸爸和校长他们严肃地叮嘱道。
“如果有人透露了这些内容,很可能会影响我们调查的进展。毕竟我们不能排除嫌疑人就在周围的可能。”
在那之后,爸爸妈妈没有再哭过。表情仿佛从他们的脸上消失了,他们只是默默地看着病房里的我,默默地发呆失神。
那一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在那一天,那一天之前,之前的之前,我都做了些什么?
记不起来。
连一点点……也记不起来。
我感到无助彷徨。
惊慌失措的一天就这么过去了,夜晚,爸爸妈妈离开了医院。我没有跟他们回去,我想现在的我无论在哪里都没有区别。
我坐在我的病床边,久久地凝视着我自己。
“……有人想杀你。”
我伸出手,抚摸了一下“那个我”额头上缠绕着的厚厚绷带。
真实的触感。
无论是绷带还是皮肤,无论是鼻子还是嘴唇,都是真实带有温度的触感。
而“我自己”呢?
当我触摸“我自己”,我没有任何的感觉。我似乎只是在触摸空气而已。
我的记忆去了哪里?现在的我到底算是什么东西?
我不相信科幻小说,我也不相信鬼神之说,只有一点我很清楚。
“那个我”还活着,如果她醒来,也许就可以揭开一切真相和秘密。
“……我不会让你死的。”
我轻轻说道。
我需要知道真相,我需要知道发生了什么,在那之前,我必须活下去。
☆、第四章
在沉沉黑夜的幻影之中
我梦见欢乐已一去不回
对他四下张望的眼睛
望周围之物用一种视线
用一种回顾过去的眼神
那神圣之梦
当全世界都在发出吼声
像一道美丽的光使我振奋
引导一个孤寂的灵魂
——Edgar Allan Poe《一个梦》
是梦还是现实。
是现实还是梦。
当我再一次从那个病房中醒来,我所做的第一件事是确认自己是否还活着。
“那个我”依然躺在那里一动不动。监视仪器的显示屏上,仿佛随时会消失的小点正有节奏地跳动着。
无法苏醒的噩梦还在继续。
我离开病床,脚尖触地的一刹那,我忽然没来由地感到疲倦。
我是幽灵,我不需要进食也不需要睡眠,我对真实世界产生不了任何影响,我所做的任何事情都会在下一个瞬间恢复原状。
没有人看得见我,没有人听得见我,没有人感受得到我的存在。
这样的日子还会持续下去。
我不应该感到疲倦,我已经离开了躯体,病痛对幽灵来说是不存在的。
真奇怪,别人感受不到我,我却可以感受得到别人。
床单的触感,空气中的药水味,阳光透过窗户照在身上的温暖,我都可以感觉得到。
甚至是视线。
我望向走廊那扇厚厚的玻璃窗,在窗户的另一边已经站着许多探病的人。通过制服,我认出那些人都是学校里的同学。
人群中站着几个我分外熟悉的身影,莲二,丸井,桑原,赤也,真田。
所有人都带着沉痛的表情注视着我……不,注视着“那个我”。
“那个我”已经面目全非了。
可以的话,我真想告诉爸爸妈妈不要让任何人来探病。因为现在的我不仅不好看,还像全身插满管子的怪物一样吓人。
医生和护士走了进来,我与他们擦身而过。
我来到病房外面,探病的人们正在陆续离去。因为“那个我”还处于随时可能死去的危险期,医院不让任何人进到里面去。
探病的人们走得差不多了,玻璃窗前却仍然留下几个伫立不动的身影。
我慢慢朝他们走去。
莲二定定地望着监护室,他很少有情绪波动,所以你很难透过他的脸看出他在想些什么。赤也站在他的身旁,和莲二不同,赤也的情绪总是写在脸上。他紧紧咬着自己的下唇,肩膀和手都在不停地颤抖,仿佛是出于震惊,又仿佛是出于悲痛。
真田靠在他们身后的墙壁上,他的帽檐压得很低,脸几乎都被阴影遮住。
“呐,杰克,为什么柳生和仁王没来……?”
一旁的丸井带着疑惑小声问道。
桑原朝他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走廊里安静了几秒,直到昨天询问爸爸和校长的两个警察再次出现。
“你们是秋山佳音的同学吗?”
一开口,他们似乎就直奔主题而去。
没有人回答这个问题,大家只是用警戒而不信任的眼神看着他们。也难怪,没有哪个国中生能和警察轻松地打招呼吧。
“不用紧张,只是随便问问。”两人中那个年纪比较大的警察说,“我叫河合,是负责秋山同学这个案子的……”
说到“案子”两个字时,他稍微顿了顿。
“你们有谁是和她同班的吗?”
“我是。”莲二用沉着的声音回答道。
“呃,我也是。”丸井也跟着回答,“还有仁王……不过他今天没来。”
“嗯,麻烦你们把名字写在这里。”河合警官把本子和笔递过去,“啊,其他来探病的同学名字也可以写,越多越好,谢啦。”
犹豫了一下,莲二把本子接了过去。
“比起跟我们接触,不是应该直接和学校联络更好吗?”在写名字之前,莲二这样问道。
“学校那边当然也会联络,不过赶得巧,既然遇上了就正好问几句。”
河合警官露出了一种面对小孩子时才有的轻蔑笑意。
“对不起,无可奉告。”
真田忽然一把从莲二手中抢过了笔记本,就这么直接还到警官手中。
“我们不接受无缘无故的询问,如果您有问题,请通过学校和我们联络。”
河合警官意味深长地盯着真田,慢慢从他手里接过了笔记本。
“莲二,赤也,回去了。”说完,真田就迈开步子率先离去。
“等、等等啊真田……”丸井和桑原有些尴尬地追上了他。
莲二和河合警官对视了几秒,在这短短几秒内,我似乎觉得他们之间达成了某种默契。
“我们也走吧,赤也。”
莲二说完,赤也却没有动。
可恶,为什么……!
我听到他从嘴巴里发出咬牙切齿的声音。
最后看了一眼病房中的我,赤也才愤恨地转身离去。
走廊上只剩下了我和两个警察。
“河合前辈。”年纪较轻的那个警察开口道,“刚才明明可以再多问些的,为什么您……?”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河合淡然地说,“该问的早晚能问出来。”
“您觉得刚才那几个孩子有嫌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