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独自站在讲台旁,被孤立的恐惧已经压迫心肺。
“不——!”
一定得有人注意到我,一定要让人注意到我!我搬起了第一排的课桌,使劲举起来砸向了讲台旁的玻璃窗。
随着巨大的响声,课桌倒在了地上,周围散落着一圈碎裂的玻璃渣。
这样一来就行了。发出如此巨大的响动,不光是这个教室,就算是隔壁教室应该也听得一清二楚。
我怀抱着一线希望转过头去,却吃惊地发现那张明明已经被我扔向窗户的课桌此时此刻正好好地呆在原位,像是从来不曾移动过。
这不可能。
为了确认我确实已经用它砸碎了玻璃,我再次回身看向讲台方向。
奇怪的是,那里完好如初。
没有倒在地上的课桌,没有被砸碎的玻璃,什么也没发生。
坐在我身后的同学依然躲在课桌里发邮件,被我扔在地上的那本书也好好地躺在他的课桌上。
所有人的脸色都一如往常。
不,不,这不是真的……
这不可能是真的。
我逃出了这个诡异的教室。
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到底发生了什么?
与刚来时不同,这一刻的我完全不知道下一步该去哪里。我开始在走廊上狂奔起来,只是漫无目的地狂奔。
好像有什么可怕的东西正在追逐我一般,我急于逃离这个不真实的地方。
就在我闭眼猛冲的时候,迎面走来一个抱着一堆文件的男生,他跟我狠狠地撞到了一起。
因为跑得太快,冲撞力使得我和那个男生瞬间被弹开,我摔倒在走廊的一侧,他也被撞倒在了对面的地上。
男生手中的文件散落了一地。
疼痛。
我以为这会是持续很久的钝痛,然而所谓的疼痛感只不过短短一秒后就消失无踪了。
“对不起……”
仍处于混乱之中的我拍了拍身上的灰,居然轻而易举地就从地上爬了起来。
我以为我会看见摔倒在对面的那个男生,我甚至还打算走过去把他扶起来,帮他把洒了一地的文件收拾好。
可定睛一看,我的眼前没有任何人,也没有任何文件纸张。
“啊,好累——”
我的身后传来慵懒的脚步声。我猛一回头,刚才和我撞到一起的男生此刻正从我身后走远,他的手中仍抱着一叠整整齐齐的文件。
那个男生是仁王雅治。
我看见他的身影慢吞吞地进了教室,门被拉开,又被关上。
然后一切又归于沉寂。
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我开始大口喘气。
电话,电话,我要找电话。我必须打电话才行。
我狂奔到教务室,发现老师办公桌上的电话正在响个不停。
有人打电话来,但老师不知去了哪里。
我走过去拿起听筒。
“喂?”
“啊,这里是立海大附中吧?我是神奈川县警署的……”
下一秒,我手里的听筒忽然不见了。
老师走了进来,听筒像变戏法般的到了他手中。
“喂喂,请问是哪位……哎?警察署……?”
听到来电话的人是警察,老师的面色变得凝重了起来。
“什么……车祸?……是我们学校的学生吗?等等……三年级好像是有这么个孩子……对,对……名字是叫……”
老师用低沉的嗓音念出了那个名字。
——秋山佳音。
☆、第三章
你的灵魂将感到茕茕孑立
置身于阴沉的墓碑的愁绪
你在孤独之时请别作声
那孤独并非寂寞
因为活着时站在你前面的人
他们的灵魂现在将会再次围绕你
他们的心意将把你遮蔽
现在是永不消散的幻象
它们再不会从你心中消失
——Edgar Allan Poe《亡灵》
我成了幽灵。
无论谁听了这话大概都会哈哈大笑上一会儿,然后再质疑你的脑子是不是有哪里不正常。
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哈哈大笑一通,然后说没错,这就是个低俗无聊的玩笑。
然而这却是让人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的现实。
星期一早上五点左右,被撞毁的汽车残骸在一处高速公路的山脚下被发现。
警察和救护车赶到,在被撞得面目全非的车子里找到了驾驶者的遗体,之后又在汽车残骸附近找到了一名重伤昏迷的少女。
少女被送到医院时已经濒临死亡,虽然通过全力抢救挽回了生命机能,但意识却沉入长眠,不曾醒来。
少女成了医学上俗称的植物人。
而这名少女就是我——警察在电话中这样说道。
在警方将消息通知给学校后,校长和几名任课老师都迅速赶往了医院。我跟着他们一路来到医院,然后在那里见到了哭得不成样子的爸爸妈妈。
隔着重症监护病房的玻璃,我隐约看到了躺在病床上的自己。
我全身上下都插满了管子,一堆不知名的仪器停靠在病床边,透过闪烁的电子屏监控着我微弱的生命迹象。
那真的是我吗?我不确定。
惨白且毫无血色的脸,紧闭着的双眼,伤痕累累的身体。
这是我一辈子都不曾体验过的奇妙感觉。我跟着换药的护士走进那个冰冷的监护室,然后站在床前看着即将死去的自己。
自己看着自己。
不是透过镜子,而是用这双眼睛实实在在地看着。
一切就像是做梦一样。
早上我在这个病房醒来,然后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去了学校上课。
“我”明明应该在学校里上课,“我”又为什么会躺在这个地方?
哪一个“我”才是我?
令人无法理解的事情实在太多,我放弃了思考,转而将视线投向站在病房外的那些人。
妈妈哭得几乎晕了过去,爸爸一边哭,一边还在接受警察的询问。有两个老师扶着妈妈坐到了一边,校长则协助爸爸一起和警察做笔录。
我看到大嘴女站在窗边,她的一只手触摸着玻璃,沉默地凝视着病床上的我。
你在想什么呢?你也知道我就快死了吗?
我还有很多很多的话想要对你说,可你却听不到我,看不到我。
所有人看见的只是那个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的我。
他们不知道我在这里。
我就在这里啊。
“妈妈,别哭。”
我走到妈妈的身旁蹲下来,想要帮她擦掉眼泪。
“佳音……我的佳音啊……”
妈妈的眼泪多得怎么也擦不完,不管我怎么呼喊,不管我怎么摇晃,妈妈还是一个劲地哭。
我又走向了爸爸。
爸爸和校长正跟两个警察站在一起。一个警察正用笔记录下他们所说的话,一个警察则在一旁问了许多问题。
“为什么你女儿的姓氏和你们的不一样?”
“我大儿子从小身体不好,我和妻子都有工作,光是照顾他一个人就心力交瘁了……所以女儿很小的时候就送到她奶奶那边去养……”
“儿子现在在哪?”
“也在医院里……他长期住院……”
“你女儿逃过课吗?”
“没有,她成绩不错,是个好孩子……”
“以前离家出走过没?”
“没有。”
“留意过她最近有什么反常举动吗?周围有什么可疑的事发生吗?”
“我、我不知道……应该……没有吧……”
爸爸太累了,他每回答一个问题都像是用尽了全力一样。泪痕布满了他憔悴的脸,然而警察还是不断地抛来一个又一个令人搞不清楚意图的问题。
“出事的前一周这个女孩有正常上课吗?”
校长先生回答说是的。
“她在学校的表现如何?人际交往有问题吗?”
被问到这里时,校长先生愣了一下。
“这、这个恐怕要问她的担任……那位老师应该比较清楚。”
他的手所指的方向正是大嘴女。
两个警察随即走向了那边。
爸爸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蹲了下来,校长先生拍着他的肩安慰他说:“幸村君和秋山君都是非常优秀的学生,出了这样的事实在叫人想不到……请您节哀,务必保重身体,学校会全力协助你们,我相信事情会有转机的……”
爸爸忽然抱着脑袋坐在墙角呜呜痛哭起来。
“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为什么会这样……要是我那天在家就好了……要是我拦着不让她出门的话……”
爸爸,这不是你的错。
不要再自责了。
想说的话无法传达到爸爸那里,我觉得很难过。
爸爸妈妈为了哥哥的事已经非常疲惫了,如今我又变成了这样,对他们来说无疑更是雪上加霜。
——“你们到底想问什么!?有话就直说!”
就在我看着爸爸感到伤心的时候,耳畔突然传来了大嘴女愤怒的叫声。
“我已经和你们说过无数遍了,这个孩子什么问题都没有!她很聪明,很有天赋,是我所有教过的学生里最优秀的一个!你们凭什么怀疑她的品行有问题?要证明的话去学校翻她的档案不就行了吗!想问人也可以随便去问!我不相信有哪个老师会说她一句坏话!”
那两个警察不动声色地盯着她。我看到大嘴女的眼眶中隐隐有泪水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