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犹豫不决,给母亲打了个电话。
母亲一开始还很高兴地告诉她:“年年,妈正要联系你呢。你表姐前几天生了对双胞胎,当时情况不好,隔着两日,大人和孩子都没事了,把你二姨一家给激动的……”
这么巧啊,姜锦年想。
都在谈论孩子。
她就开门见山道:“妈,我也怀孕了。”
电话里清晰传来拍掌的声音,姜母几乎是眉飞色舞道:“你也要做妈妈了?小傅知道了吗?他会特别高兴吧,他那孩子惯会疼人的。”
姜锦年却袒露道:“我在医院里,准备药流……”
手机没声了。
姜锦年道:“妈妈,你别骂我。”
她这一瞬间,像是回到了小时候,考试没考好,等着母亲的严厉教训。
透过一扇光洁的玻璃落地窗,她能俯瞰一片城市的景色,川流不息的马路,来往奔波的行人。她左手搭住栏杆,听母亲教导道:“妈不骂你,妈是过来人。只是你问没问过小傅?他的意见是什么?你们俩这都结婚了,有事要多商量,为什么要打掉孩子,为什么不能留着,留下来对你有多大影响?你一件一件给人讲,千万不要头脑一热……”
“姜宏义出生之后,”姜锦年忽然道,“你跟我爸,差一点就离婚了。”
母亲辩解道:“你爸那性格,就是耳根子软,跟小傅完全不一样。”顿一下,又说:“我可没后悔生过你弟弟。怀你的时候更是了,三天两头地吐,吃不好睡不好,但人家就跟我讲了,是个丫头。妈就喜欢女儿,你跟你弟两个人,我一贯都偏心你。”
她自知扯远了。
她收住话题,道:“养儿育女是辛苦的,你要负责任,好好教他们。妈相信你能做好。没这方面的打算,就先缓一缓……还有一点,不要忽略小傅,人怎么说都是孩子父亲。”
姜锦年反复细品母亲的意思。
穿过走廊和大厅,她没回到女医生的办公室,她走向了停车场,又给傅承林打电话,催他下来。傅承林以为姜锦年出了什么急事,当他匆忙赶到,只见她倚在车门处,说了一声:“我们回家吧。”
傅承林道:“这次回家,下次就不带你来了。”
她点头。
傅承林试探她:“真想好了?”
她拉开车门,坐进去,混不在意道:“不然呢?”
傅承林给她系上安全带,扶着她的肩膀。她眸色湛定,安安静静望着他,他意味不明地勾唇笑了,也说不出什么深情的话,只回应一句:“走,我带你回家。”
汽车发动,姜锦年若有所思:“如果是女孩子,就叫傅沅芷,三点水的那个沅字。男孩子的名字我没概念,回家再翻书。”
傅承林一开始还想,傅沅芷,似乎拗口了点儿。停车等红灯时,他握着方向盘,蓦地记起《楚辞》里的一句诗——“沅有芷兮澧有兰,思公子兮未敢言。”
第83章 傲慢
姜锦年曾经想过,如果她和傅承林有一个女儿,那么,孩子就叫傅沅芷。这并非一时兴起的打算,而是她深思熟虑后的憧憬。她不知道傅承林是否明白其中的深意……管他呢,反正话都说出口了。
姜锦年枕着汽车靠背,意识混沌又想睡觉,正迷糊着,隐约听见傅承林在说话。起初他讲了什么,她没注意,只记得一句:“为什么忽然改了念头?”
姜锦年道:“妈妈和我电话聊天了。”停顿两秒,接着解释:“当初,她日子过得比我辛苦十倍,也比我忙得多。她都能撑下来,抚育我和我弟弟,把我们养到成年,送进大学,那我也可以。”当然,这只是理由之一。
她不敢向他坦诚:我非常爱你。我愿意稍作牺牲,承担风险和后果。
泉安基金的新三板项目可能无法继续。姜锦年很难再为工作熬夜。她得提防着疲劳过度,避免出差外地——怀孕前三个月胎儿不稳定,每周都是危险期。如果她确定留下孩子,却没保住孩子,那她一定会愧疚自责。
很奇怪的,她没指望傅承林如何照顾自己。她对他的依赖反而减少了。
姜锦年盘算着每月计划,决绝如孤胆英雄。原因可能是,她身边认识的女性朋友们,并未在怀孕之后得到多少真实利益。男人们常说:“我的孩子也是你的孩子。我挣钱养家不容易,别人家都是妈妈负责教育,你别吃一点苦就埋天怨地……”
姜锦年不是不相信感情。只是现实如此,不允许她白日做梦。
她曾经问过傅承林:你愿意为家庭放弃工作吗?
他说可以。
姜锦年得到他的答复,没再纠缠。因为纠缠毫无意义。以他的经济收入能力,让他停止工作,那是一种浪费和巨额亏损。
教导、抚养孩子的重任,都得姜锦年亲自来扛。
保姆和家庭教师固然负责,但他们再负责贴心,也比不上孩子的亲生母亲——想到这一点,姜锦年恍然察觉,她已经准备脱离工作。三岁以下的幼儿必须每天被照顾,姜锦年再疯狂拼命,也不可能一边做基金经理,一边照料着年幼的孩子。这不是她一个人的困境,更是某些职场女性的难题,招聘中性别歧视的根源之一。
难怪有人说,婚姻是爱情的坟墓。
何止坟墓,简直像献祭。
姜锦年对傅承林说:“下辈子我要做男人。”
她思维转了千八百个弯,傅承林没反应过来。那会儿他们已经到家。傅承林联系完一支专业的护理团队,便说:“你下辈子做男人,我怎么办?”
姜锦年信誓旦旦:“你最好是个女人,嫁给我,我会永远对你好。宠你,爱你,纵容你,给你买包,买零食,买护肤品……”声音减轻,狐言媚语道:“每晚把你压在床上,让你爽得直不起腰。你说好不好嘛?”
傅承林饶有兴致看着她。他挑起她的长发,帮她挽到了耳后,俯身和她说悄悄话。姜锦年刚听一句,就涨红了脸,含娇带嗔道:“你好坏呀。”无非是在打情骂俏。她心里是欢喜的,倚靠在他怀中像只小猫一样蹭啊蹭地赖了很久。
他不像从前那般发了狠似的揉搓她的腰,最多双手轻握着,虚扶一把。姜锦年知道他有所顾忌,蓄意逗弄他:“你怕什么?那个孩子只有一丁点大。”
傅承林道:“所以,这孩子暂时很脆弱。”
他微微皱眉:“前几个月,那事不能做。我尽量克制,你也别惹我,你乖一些,辛苦一点儿。”
傅承林还没说完,姜锦年捂住他的嘴,严肃冰冷地问:“大半年的时间,你能不能忍得住?包括在家里和外面。你明白我的意思。要是有一丝一毫的风吹草动……”她将话题收住,停在此处,危险地笑了一声。
傅承林瞧她这幅小模样还挺能吓唬人。他稍稍推开她的手,低下头和她接吻,一边吻她一边说:“你对我得有基本的信任。”姜锦年被他亲得发晕,只能稀里糊涂地答应了。她以为他最关心的注意事项只有这一个,哪知他们缠绵温存了一段时间,他就将她带向了书房,又把一份打印好的文件装订成册,交给她。
“这是什么?”姜锦年问道。
傅承林道:“你有空就翻一翻,随便看几页。”
文件的厚度,堪比姜锦年见过的最厚的研究报告。好像是专业团队反馈的一些建议,针对姜锦年的身体状况,教她如何调节膳食,适度锻炼,改善孕期水肿,科学控制婴儿的体重。
她打开第一页,感到茫然和踌躇:这种配套的营养师,要花掉傅承林多少钱?算了,不想了。他消费级别高,挣钱金额也大。姜锦年顺势又开始考虑她自己的工作。前段时间,她力保的有色金属股票一路狂飙,短短一个月,价格已经攀升了几倍。按理讲,姜锦年半年度的奖金是一笔不小的进账,除非她提前辞职离岗了。
哪个时间段辞职最好?
姜锦年犹豫不决。
如果辞职了,她就一门心思在家安胎。
如果不辞职,她现在的工作量,绝对称不上轻松容易。
周一上班时,姜锦年的状态与往常不同。她偶尔会走神几秒钟,没怎么记笔记,晨会上的发言很短暂,陶学义还当她是压力过大,陷落于消极抑郁的低谷。散会后,他找她聊天,询问:“新三板不好起步吗?”
“还好,”姜锦年诚实地介绍道,“这个礼拜,我准备带两个人出差,去天津谈新三板的项目,顺便找律所和会计所,把它们的相关方案给做了。”
陶学义夸奖道:“好,你效率高。”
姜锦年轻笑,看了一眼余乐乐:“余助理挺有天赋。她帮我处理工作,协调团队。不是我一个人效率高,是我们整个团队的效率高,带动了项目的起步和发展。”
陶学义打探道:“股票研究有起色吗?蓝筹的表现都上来了。”
姜锦年道:“沪深指数一直在涨。我打算撤离一些创业板,换手率也在提高。前几周我们对有色金属的预测正确,基金净值……”
涨了多少来着?
她对数字敏感,过目不忘,而今,突然记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