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颜还没说话，身后的小护士道：“黎颜姐，您是明早出院对吗？”
黎颜点点头，那护士一脸担忧道：“黎颜姐，你现在甚至做不到长时间站立，要不我帮你申请一下政府补助吧？”
说话的小护士是负责黎颜她们这个科室病房的护士，每天见面，黎颜那样的身世遭遇，性格又温和，获些同情情谊是很自然的。
黎颜刚想感谢她，却听一旁的沈修竹道：“申请政府补助？怎么回事儿啊？”
“哦，没什么，住院的钱都用完了，想出院。”黎颜轻笑回道。
沈大小姐闻言嘴巴一撇，立刻从包里掏出一张卡递给护士道：“她所有住院的费用我全包了。”
黎颜愣了下，拉着她的袖子道：“那个我……”
“不用你还，你愿意往好了想，那就是同学情谊，不愿往好了想，你就当自己受的是政府补助，我的扶贫救济行不？”沈修竹打断她道：“病人就该好好养病，其他事情少操心。”
在梦境盘桓着的龙屹，直到此刻，才露出些许欣慰的笑意。
黎颜这个朋友，倒真是没有交错。
黎颜听了修竹的话，愣了一下，轻道：“谢谢。”
在这儿治疗疗养了大半年，她其实没想过自己会康复，出院之后，她也没有力气再去打工找地方住。
继续待医院，好歹还能有个落脚处。
况且见了太多的人世冷暖，最后一段路上能得点温暖，她才不会尽带着对这恶浊人世的绝望而走。
沈修竹刷完卡回头瞧见她虚弱的模样，对那护士道：“你先送她回去。”
转头又对黎颜道：“黎颜，我去看个朋友，等会儿来找你。”
黎颜点点头，跟着护士往病房走。
小护士道：“黎颜姐，有个这样的朋友，挺好的。”
“确实很好，只是可惜，我没什么可以回报她的。”黎颜说道。
小护士这大半年来见惯了她了无生趣，铁壁铜墙听不见去任何鼓励的模样，她叹了口气，送她入了病房给人按床上就离开了。
黎颜侧身打开一旁的抽屉拿出一本书，那书里，夹着一张照片。
照片上，两个孩子笑得甜甜的模样，让黎颜露出了一个欣慰的笑容。
却看得龙屹一阵恍惚。
幸好……幸好这只是梦。
如果这是真的……那他……
“这是谁的孩子啊？”一声甜美的女音打乱了他纷乱的思绪，也打破了黎颜脸上的微笑。
沈修竹放下手中高档的水果篮子和包包，坐在床沿歪着脑袋看着黎颜手中的照片。
黎颜愣了一下，然后将照片贴在胸口，看向沈修竹道：“她们是我的孩子。”
沈修竹眼睛一睁，神色有些讶异地看向黎颜道：“当年你退学，难道是因为怀孕？”
黎颜点点头，神色有些倦倦的，沈修竹看到她这个样子，想问的话也问不出口了。
“你休息吧，多吃水果多吃饭，我抽空来看你。”沈修竹说完这个就先离开了。
龙屹看到那水果篮子里厚厚的信封，再次感叹起了她的仗义。
第599章 前尘（七）
> 沈修竹所说的抽空几乎是天天。
每天早晨，她都会来医院陪黎颜聊天。
只是大多时候，都是她自顾说话，而黎颜只是浅笑着聆听。
并没有要答话的意思。
龙屹也看出了沈修竹这姑娘心思灵透，她看出了黎颜心病之重，但从不追问她的过往，只是每日陪着聊天解闷。
两人固定的相处模式龙屹在这儿看了又一年，就在他觉得这不会有什么改变，沈修竹会这样陪着黎颜直到生命最后一刻的时候。
黎颜开口了。
在一个阳光灿烂的午后，射入屋内的阳光将黎颜苍白的脸颊上的绒毛都镀上了一层金光的时候。
黎颜对沈修竹道：“修竹，你这辈子，最快乐的是什么时候？”
沈修竹切着苹果，闻言一如既往带着鼓励道：“这个时候说这些都太早，什么这辈子啊，我们才多点大啊？这问题最起码要七老八十再总结嘛。”
黎颜不似往常笑着不说话。
她轻笑道：“我活不到那个时候的。”
这过分直白的语气直接说懵了沈修竹，削苹果的手一顿，她抬头看向黎颜，有些无奈道：“黎颜，别这么想。”
“修竹，其实这是我唯一的念想。”黎颜轻轻开口，苍白了近两年的脸上，突然出现了些许红晕。
龙屹的心一颤，跟着一阵钝痛就将他整个人包围了。
即便是在梦里，他这心痛的次数，也太多了吧？
他抚着心脏的位置看向黎颜，突然心头就生出不好的预感。
她……这是要走了吧？
“黎……”
“修竹，我妈妈去世的时候我只有五岁，我是一个人长大的，很苦，很累。因为一直想着妈妈教育我的要坚强勇敢，所以尽管很难，我没有走过歪路，按部就班循着正常人的人生轨迹长大了。”沈修竹似也看出了黎颜的不对劲儿，她刚开口想劝，就被黎颜打断道：“直到我遇到了他，为了想要留在他身边，我做了很多之前都不敢做的事儿。我用怀孕威胁他，我捉弄追他的女生，花钱请好看的帅哥去反追那些女生，请侦探私底下查她们的老底，一旦查到了她们的弱点，就立刻威胁她们不许对他心生歪念。我做了那么多的坏事，今天我变成这样，其实是报应。”
“……相处两年，没看出来你是这么有心计的人。”修竹闻言，过了好一会儿才哑着嗓子说道。
说完她又清了清嗓子道：“那个他就那么好吗？让你喜欢到这么不择手段。”
“他很好，只不过，他的好，都给了他喜欢的人。”黎颜说道：“我不是他喜欢的人。”
“那你可以喜欢别人啊。”沈修竹看着说话声音越来越轻的她道：“天涯何处无芳草啊，干嘛要吊在一颗歪脖子树上啊？”
黎颜闻言浅笑了一下，说道：“他的笑太温柔了，我第一次喜欢一个人，并不知道，温柔的神情下，会藏着冰刀。”
所爱非人。沈修竹再也说不出安慰的话，只是放下手里的苹果跟刀，紧紧握着黎颜的手，感受着她手心越来越低的温度。
第600章 前尘（八）
> 龙屹则伸出自己虚无的手，靠着黎颜手的位置，眼眶通红。
他听完了黎颜的话，大概猜到了这个梦境里，发生了什么。
在这里，黎颜喜欢他，他却不喜欢她，还狠狠伤害了她，一一和小小，也可以说是因为他的不负责任而死的。
他多想，那个他不是他。
无论在这梦里还是现实里，他都希望，他的黎颜，是被他护在心尖尖上的。
“修竹，我孩子的事儿你知道的吧？”黎颜突然开口，带着喘息的嗓音让龙屹和修竹的心都拎了起来。
修竹点头道：“我知道。”
来往快一年，早就听这里的护士把黎颜的悲惨遭遇扒了个干净。
地震丧女，一病不起，孤儿出身，举目无亲，住院近两年，没有一个人来看过她。
“她们的骨灰我在c市的公墓买了块小墓地葬了。”黎颜说着，眼睛突然变得有神采起来，她笑着转头冲修竹道：“我妈妈的墓，在z市的云台公墓，到时候麻烦你，将我们四个，安葬在一处。”
回光返照。
这交代后事的语气让修竹的心一紧，她鼻子一酸，特别想流泪，但却死死咬牙忍着，不叫自己哭出声来。
“……好。”
半响，修竹哑声应道。
见她答应，黎颜眼睛里的神采骤散，瞬间变得晦暗空洞，失了焦般睁着看着天花板。
“修竹，你是我这一生，最后一个债主。如果有来生，我一定，一定会报答你的。”黎颜轻声说道。
修竹再也忍不住哭了出来。
不想让黎颜看到，她背过身擦了擦眼泪转过来道：“我拿你当朋友，你别拿我当债主。”
“朋友？”黎颜的声音越来越轻，她扯了唇角笑道：“本来我只有重新做回一一和小小的妈妈这个愿望，现在加一个，我希望下辈子，能和你继续做朋友，要好的那种，不是之前，连话都说不了的那种。”
“干嘛非要下辈子，这辈子咱俩不是朋友吗？”
察觉到了她的精神越来越涣散，修竹不停地想让她说话。
只是，她说出这句话之后，黎颜再也应不了声。
她的喘息声越来越重，修竹觉得不对劲儿，立刻转身出去找医生。
虚无的龙屹落着泪，将他的脸，贴上了黎颜的脸。
因为无法喘息，黎颜的眼角渐渐沁出了泪水。
灼白的日光，混有阿司匹林的空气，在五感中渐渐清晰。
龙屹虚无的声影，也梦幻般的，倒映在了涣散的瞳孔之中。
“是……是你啊，呵，我明明已经不喜欢你了，可是死之前，居然还能看到你。”
黎颜一句话，龙屹睁大了眼。
“你能看到我？”他问道黎颜。
“你放心，我不会……再缠着你，无论今生，还是……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