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的林肇言已在本地富甲一方,相识之后,他资助潘蕴慈念书,替她家里还债。
可惜他们之间没能发展为纯粹的报恩故事,后来林肇言强占了她。
潘蕴慈大学毕业那年,她生下林谨承。
要说和林肇言共同生活的那段时间,对现在的潘蕴慈造成的影响,必然是锻炼了交际花的功力。
当时林肇言的生意版图不断扩大,周旋各种人情往来,愈发需要能人助他打通关节。
于是他想到了潘蕴慈。
“作品。”
“诶?”
“我是他的作品。”
潘蕴慈低头点了一支烟,夹在指间,横生一股不良.少女的痞气。那似笑非笑的表情,闻萤一看就确信,林谨承真是她生的。
但闻萤不懂她的意思,便冒昧询问:“什么叫作品?”
“将我按他心中的模样打磨,完全听从他的命令。”
“这……这怎么……”
怎么可能?
怎么做得到?
闻萤不可置信地瞪着她。
酒吧还未打烊,但灯光已经暗下去,潘蕴慈的脸罩在一团淡蓝色烟里,满是含而不露的风情。
她说:“控制人的那一套,给你洗脑,贬低你的自尊。我那时在电视台上班,多少算个小有名气的主持人,所以他生意上出了些问题,就开始带我参加各种饭局,让我陪人。”
如此惊悚的内容,她如此言语轻巧,闻萤震慑住,不知该怎么接话。
潘蕴慈倒是笑了:“不过我命好,碰到我现在的先生,是他救了我。嫁给他以后,他什么都不要我做,连带小孩都不要我操心,快被他惯成一个废人了。”
难怪她有那么多富余的精力操持别人的婚礼。
“可是……”闻萤迟疑片刻,一鼓作气地说,“可是你既然那么有空,为什么不去看看他?”
“你现在看我很轻松,那是因为过去十多年了。我一看到他,就会想起他爸爸对我做的事,曾经抑郁了很久,好几次想要自杀,自身都难保。而且他和别的小孩不一样,让我很害怕。”
“和别的小孩不一样?”
“他可以一整天不说一句话,随便把别人锁在幼儿园的储藏柜一整晚,和他爸爸很像,没什么同理心。”潘蕴慈手伸到栏杆外,掸了掸烟灰,“我那时快到了崩溃边缘,就没有带他离开。你可以说我很自私,我承认。”
“那你为什么不报警?”
“没有证据啊,报了警,凭我一面之词扳不倒他。”
“唉。”
“闻小姐,找你确实出于我的私心。这么多年没有尽到做母亲的职责,我是对不起他,所以在情况缓和后,暗中关注他,希望可以做些什么。”
远近的灯光都灭了,夜色下,四周一片寂静,只剩海浪还在不知疲倦地冲刷。
闻萤兜着心事,闷闷地说:“那你为什么说他不会恋爱?”
“他和他爸爸很像,渴望主导一切,不会将自己放置一段受约束的关系中。”
“但林谨承好像很讨厌他。”
“是,他以前就不听话,经常忤逆他爸爸。可是共同生活久了,难免带上对方的习惯。”潘蕴慈落寞地笑,“你让我现在再找他母子团圆,他不肯的,我也没脸这么做。但我到底也是千难万险地生下他,还是希望他有好的生活。”
闻萤低头不语。
从潘蕴慈的人,到她说的话,一切都超乎闻萤的想象。
需要时间消化。
潘蕴慈默默抽尽剩下的烟,声音突然冷下来:“知道为什么我和林肇言离婚后,他就一蹶不振吗?外界居然还盛传他对我旧情不忘,可笑。林肇言太自大了,他根本不爱我,只是不能容忍辛苦打造的作品被别人抢走,这对他是莫大的打击。”
“潘小姐。”
闻萤打断她。
不想叫她阿姨,也不想抱着什么未来婆婆的期待,她礼尚往来地喊回去。
这一声叫潘蕴慈眉梢微挑,看她不卑不亢的样子,神色透着些赞赏。
闻萤说:“他现在全力以赴,想要从叔叔手上夺回鸿海,你能帮忙吗?”
第33章 码头
闻萤初中才来小街, 五年多的时间搬了三次家。
还记得那些发黑的陡峭楼梯,光照欠缺的房间如同洞穴。赵姝萍喜怒不定,不过有她在, 住过的地方姑且都算做家。
晚上闭了眼躺下, 发霉的气味充斥鼻腔,闻萤常常恍惚自己变成了一株孢子植物。
她刚来的时候也打过架, 来寻衅的恰好不是混帮.派的人,于是豁出命去亮出爪子和牙齿。
总要让人忌惮,明白欺负她也得付出代价。
那一战之后,彼此井水不犯河水,闻萤获得了安宁。
即使后来免不了再有交集, 也上升不到动手的高度。
而潘蕴慈的方法就简单多了,她迅速认了哥哥,给自己找到靠山。
林肇伦就是那位哥哥的同学, 三不五时地来找她,到小街,到学校。
他们相识好几年,却止于聊天和做题。
林肇伦那时成绩优异,是全校公认的学霸, 正在办理留学手续。不过对长相自卑,他人很腼腆。
因为幼时出天花在脸上留下了凹陷疤痕, 个子也不高。
得知他要出国, 潘蕴慈送了一把伞。
然而林肇伦走的那天,让哥哥把伞退回去了。
潘蕴慈猜想, 大概伞的寓意不好,他以为这是要散的意思。
所以他不知道伞里夹了一封信,诉说了她的决心。
当时她爸爸欠了一屁股债,家徒四壁,那还是家里唯一一把伞。
后来她嫁给林肇言,多少也有赌气的成分。
哪怕到了今天,潘蕴慈提起林肇伦,上扬的嘴角仍带着一丝嘲弄:“他是谦谦君子嘛,可惜要脸的就是赢不了不要脸的。”
“那林谨承知道吗?”这些上一辈的事情。
“不知道吧,林肇言不会告诉他。”
离开酒吧,潘蕴慈送闻萤回酒店房间,途中聊起小街,两人都惊叹那地方好像永远都不会变。
获悉她也认识包家,闻萤突然理解了上次包曼盈带人来餐厅吃饭时,口中那句“我知道的事情比你想象的还多”。
不甘心。
明明陪在林谨承身边的人是她,凭什么他的一切,她总是最后才知情。
闻萤仿佛置身棋局,里面各人存有各人的心思,自己是最被动的那个。
于是旁敲侧击地详问林谨承的过去,拼图一样尝试凑齐她缺席的时光。
不远处的栈桥像一截枯木,漂浮暗夜的海面。
她们各自抱紧手臂,走在狂乱的风里。
告别的时候,闻萤问:“可如果潘小姐希望我帮助他,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不担心我退缩吗?”
“那你就退缩吧。”
潘蕴慈撑着腮笑了:“我肯定愿意有人无条件付出,给予他没得到的,所以想你多了解他。要是你害怕了,不想了解,那你就当体谅一个旧伤复发的女人疯言疯语喽。”
——不会的,我不会退缩。
闻萤永远记得第一次看到林谨承的时候,心里特别清晰地轰然一响。
把那道声响译为文字,该是一个大写的“完了”。
她笃信这感情是无垢的,不掺任何杂质,值得好好守护。
就如潘蕴慈,并没有因为一段糟糕的经历消沉。
岁月只是增加了年龄的数字,她的心却让她一直少女。
闻萤暗暗拿定了主意,脸上没有显露半分,淡然地说:“谢谢潘小姐的忠告,我知道了。”
“其实我从来不在乎别人的想法,不过如果是你,就多说一句——我的生活曾经被摧毁过,不想再为其他人考虑了,自私一点更容易快乐。”潘蕴慈说着,从包里摸出一张名片,“这上面有我的私人电话,如果闻小姐愿意接纳我这样的人,回去联系我。务必提醒一句,我站他的立场。”
门廊的灯光昏暗,衬她唇色热烈似血。
手里捏着包,潘蕴慈优雅地缓步走下台阶,忽然又感叹:“这座岛我很喜欢,当初来这办婚礼也是我的意思。”
闻萤转身看她。
“是不是很意外我不但推荐给素素,还能若无其事地旧地重游?不同的人面对伤害,会有不同的反应,我是会狠狠踩过去的那一种……凡事向前看嘛,何况这里真的很适合办婚礼!”
潘蕴慈张开双臂,环视四周,小姑娘一般兴高采烈。
她眼睛最后落在闻萤身上,歪着脑袋笑:“闻小姐,他有没有说过,你跟我以前的样子有点像,我那时也没怎么化妆。”
*
闻萤住在面海的房间,临睡前郁素跑来和她确认明天的行程,紧张得大喘气。
两人手紧握着又说一番体己话,从肚子里宝宝的名字说到她们读书的时候,天马行空的就图个痛快。
郁素隔了衣服摸肚子,似是想到什么,看闻萤的眼神有些闪躲。
闻萤笑着拿手肘撞她,“有话就快说,我要赶你回去睡觉了,都那么晚。”
“方沐海也当爸爸了,就他们实验室的学妹,不过和我一样,还没生。”
许久没听到这个名字,闻萤一愣,掐着手指算了算,“他毕业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