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内,纪依北拉开椅子在床边坐下。
住进ICU的病人很多十几二十天都醒不过来,有的连探视都不可以,家属连病人死前最后一面都看不到。
纪依北就是在这样的担忧中熬了三天,几乎没有睡,即便睡了也是意识半清醒半模糊的,尽管医生说了夏南枝早醒的几率很大,他还是忍不住心慌、忍不住绝望。
这几天他不停地想,如果真的醒不过来该怎么办。
如今当真醒了过来,他反倒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夏南枝了——他快被自责和内疚淹没了。
夏南枝睁着眼,想去牵他的手,却没力气提起来,于是只好一点一点移过去。
她这些小动作轻而易举被纪依北发现,抓起她未挂针的手握在手心中,纪依北把那只手贴着脸颊。
直到手上的温热传到他微凉的脸颊上,纪依北才终于缓过劲来。
——真的是醒了。
“疼吗?”
纪依北眼里满是心疼。
夏南枝说不出话,用唇形告诉他:“亲一下就不疼了。”
说着她还真就撅起嘴闭上了眼。
纪依北短暂地笑了一下,靠过去亲她,舌头在她干燥的嘴唇上转了一圈。
唇瓣离开时,夏南枝笑了,只不过发不出声音,嘴角也只能勾起不显眼的弧度,只是眼里盛满了笑意。
“对不起,是我没保护好你。”纪依北替她按摩手指,看着她说。
夏南枝摇了摇头,很不在意。
“瘦了。”纪依北说。
夏南枝用唇形纠正:“是漂亮了。”
“瞎说。”纪依北揉了揉她的头发,“胖点好看。”
“垃圾审美。”
纪依北又是一笑,只是这个笑更加短暂,还未浮现出笑意就转而成了一个苦笑,几天没睡他眼里浮起血丝,眼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悄悄转红。
突然他头一低,一只手与夏南枝十指相扣,另一只盖在她的手背上,搭着自己的眉心,灼热的呼吸打在她的手腕上。
夏南枝吓了一跳。
接着就听到闷闷的哽咽声,一滴热泪落在她的指尖,又是一滴落在她的手背,淌进她的袖口。
她呼吸一窒。
夏南枝虚弱地动了动手指,挠了挠他的手心。
纪依北湿着眼眶抬头,又重重抹了一把眼睛,说:“你昏迷了三天,我还以为,还以为……”
他说不下去了。
夏南枝想去拍拍他的背,却奈何如今身体受限,于是只好就近拍了拍他的手心:“我这不是醒了吗。”
“以后别再做这么危险的事儿了。”
夏南枝点头,再次用唇形:“那你再亲我一下。”
她神色平静,丝毫没有劫后余生的余悸,在一定程度上已经满血复活满地打滚撒娇求抱抱了,还带着几分恃宠而骄的得意。
而这在失而复得还处在悬崖边缘的纪依北看来,她这副样子实在不像吸取了教训,于是加重了音量:“听到没!”
夏南枝又是毫不犹豫地一点头,撅起嘴,意味明显。
纪依北凑上前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
就见她十分不满地瞪他:“嘴。”
纪依北简直是被她气笑了,搓了搓她的脸,轻轻在她额头上弹了一下:“等你出院了才能亲嘴。”
夏南枝勾勾唇角,眼皮耷拉下来,翻了个白眼。
突然走廊上一阵闹闹哄哄的声音,这一层本就是VIP单人病房,和其他病房是隔开的,平常除了家属闲聊的声音,很少有噪音。
纪依北又揉了把眼睛,走过去开门,探身往外看。
就看见陆潜手里捧了一大束十分高调的玫瑰花,全身武装也被人认出来了,身边围了两个大概是来探病的小姑娘。
“陆大!我是你的粉丝啊啊啊!能给我签个名吗!?”
陆潜镇定从容,优雅地“嘘”了声,拿过递来的签字笔龙飞凤舞地签上名:“谢谢,谢谢,不过别发上网哦。”
接着他十分风骚地竖起两根手指放在额角潇洒地一挥,留下身后尖叫的两个女生朝夏南枝病房走去。
“南南!”陆潜一跃跳进病房,张开双臂,热情昂扬地喊了一声。
当即被纪依北打了一拳:“嚷什么,一会儿把你粉丝给叫来了。”
说着他又接过陆潜手中的红玫瑰,一脸鄙夷:“牛逼,第一次看到探病带玫瑰花的。”
陆潜大度地摆摆手,决定不跟这个小肚鸡肠的男人计较,他看上去已经从前几天的网络暴力中恢复过来了,精气神高涨。
“哟,瘦了,这倒挺好,躺了三天顺带减了趟肥。”陆潜乐呵呵,大剌剌在旁边一坐。
“说什么呢你。” 纪依北不满,“她就跟你混久了脑子都不正常,一天天就觉得越瘦越好看。”
陆潜觉得很委屈。
他们演员为了荧幕效果好,像一般人的身材是完全不可以的,经过大屏幕横向一拉就成了胖子,所以体重一直都是要严格控制。
纪依北把原本病房中配备的百合花丢尽垃圾桶,抽了几支玫瑰花插进花瓶里。
陆潜指着花瓶问:“好看不,我就想你肯定喜欢这种。”
夏南枝点头。
纪依北想起她的那处纹身,问她:“你喜欢玫瑰花?”
夏南枝又点头。
陆潜:“你还没看网上的话吧,纪依北已经快成第一网红了,那几张p了马赛克的脸把一群姑娘迷得七荤八素的。”
夏南枝眨眨眼,朝纪依北看去,又用口型说:“给我看看。”
“什么?”陆潜没看懂。
身后纪依北懒洋洋解释:“她说给她看看。”
陆潜掏出手机,给她看当时机场传出去的照片和视频,有一个视频底下评论最多,视频记录了夏南枝被推倒以及纪依北推开人群英雄救美的全过程。
评论里都是“这踏马是在演偶像剧吗!”、“呜呜呜我也想被推!!”
……
“那你呢?” 纪依北问陆潜。
陆潜淡淡:“我?挺好的啊,那件事也算揭过去了。”
夏南枝眨眨眼:“你真要退出娱乐圈?”
陆潜还是没听懂,直接扭头看向纪依北,听他复述了一遍。
神了!
这都能看懂!
“真的啊,要不是你突然出了这事儿吧,我估计这会儿已经和何彭一块儿出国了。”
夏南枝疑惑地眯了一下眼,这回不用她说什么陆潜也明白她的意思。
解释说:“那事情一出我们本来就有这个打算,前段时间何彭也已经把公司的事处理妥当了,国内我干什么都不方便,有可能出国去念书吧,谁知道呢,也有可能就是吃喝玩乐享受人生,反正何彭和我挣得钱怎么也花不完。”
两人靠着纪依北这个翻译器闲聊了几句,陈溪已经从家里带来了鸡汤。
纪依北把手机放进兜,把夏南枝的手重新放进被子里,朝陆潜扬了扬下巴,说:“少聊点,她才刚醒。”
陆潜笑:“你一走我们根本驴唇不对马嘴。”
夏南枝问:“你去干嘛?”
纪依北又给她掖了掖被子:“我妈送鸡汤过来了,我下楼去拿。”
等他走后,陆潜随意地拿起桌上的一个苹果感叹一句:“不当演员也有好处,以后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夏南枝张唇不知道说了些什么,陆潜学她张着嘴咕哝半天也没明白过来到底在说什么。
两人同时笑起来。
阳光穿过窗户投射到病床上,她苍白的脸上渐渐开始有了颜色与温度。
他们两人,都是劫后逢生。一个从天王巨星隐退成了普通人,另一个从普通人逐渐成了国民女神,完全不同的两人却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欸。”陆潜嚼着苹果,突然朝她挑眉问,“想知道我那时候怎么追的纪依北吗?”
夏南枝脸一黑,点头。
“哈哈我那时候明里暗里勾搭他好久,我想着应该已经差不多了,结果我有一次腆着脸叫他‘老公’。”
说到这,陆潜饶有兴趣地看了眼夏南枝,果真面色比先前健康许多,红彤彤的。
他继续说,“结果他超重地踹了我一脚,说‘你他妈别gay我’,我这才知道我费了半天劲儿结果人家一点反应都没有。”
夏南枝笑起来,眼角闪过一道光。
“其实吧我刚开始怂恿你去追他,就是想看看他到底是钢铁直男还是天生这方面缺根筋。”陆潜耸肩,“结果没想到,啧啧,倒还发掘了个情种。”
“……”
“你不知道!那时你情况多严重,就差下病危通知书了,把纪依北气得冲回局里把抓来的那人揍断了好几根肋骨,这不,现在还被停职了。”
夏南枝一愣,当即觉得手上刚才滴了纪依北眼泪的那处地方烧了起来。
天边隐隐一道烟迹浮浮沉沉,阳光照耀过去,弯了一个角度,散发出光芒。
纪依北拖着不十分灵便的腿下了楼。
陈溪坐在车里,看他走过来便摇下车窗,将保温瓶递出去。
“南南挺好的吧?”
“挺好的,你不上去了?” 纪依北把保温瓶抱在怀里。
“我就不上去了。”陈溪十分善解人意地说,“你快上去吧,她这会儿身边可不能离人,等南南睡了你也睡会儿,都变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