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她失踪后,他从班级群里找来的,反复端详无数遍,依然只是苍白的平面人物。
如今她就站在眼前,会动会说话,这才让他有了实感。
头发栗色,发梢烫成懒卷搭在胸前,没有多余的刘海,露出饱满光洁的额头。
漂亮的娥眉,眼眸乌亮,蕴着几分敏感,肤色很白,眼底的青色格外明显。
大概是没睡好又低血糖的缘故,饱满的唇色泽很淡,使她看上去比想象中娇弱。
也许急着去教务处,她喝得很快,饮料很快见底,她转身把软盒扔进垃圾桶,然后对他说:“饮料多少钱?我转给你!”
仿佛被迎头泼了冷水,景越的脸立刻沉下去,唇抿成一条线,说了两个字:“不用。”
夏云珠心想,他可能怕她借口还钱加微信,便低头从钱包里摸出硬币。
抬头时,发现他脸色更臭,胸口起伏着显而易见的怒意:“说了不用。”
夏云珠手顿在半路,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乌亮眼眸,倒映他不淡定的神色。
察觉到自己再次失态,景越别过脸,难堪又失落地问:
“非要跟我这么客气?”
“你是不是……还在怪我?”
第4章
景越是系里出了名的不解风情,再热情漂亮的女生都没能让他屈尊多看几眼,更别提默默无名的她。
大学除开必修课,彼此几乎见不着面。她不是学生会成员,和景越的朋友圈也没有丝毫重叠,他们相当于印在同一张班级名册上的陌生人。
所以,景越对她没印象,她一点都不惊讶。
真正让她感到难堪的,是泄露秘密,以及哄堂大笑的无聊好事者。至于景越,她不认为他有什么过错。
然而面前的人,却似乎陷入了自责,这并非她想看到的。
于是连忙否认:“怎么可能?我为什么要怪你?”
他看了她一眼,错开视线,盯着脚边银杏,话语艰涩:“……当初,我说了那样的话。”
即便不认识她,他也不该当着全班的面问出口,只是当时他顾着看书,没有多思考便回了那句话。
夏云珠以为,四个月的时间,景越这种大忙人应该早就忘记了那件事,没想到,他竟然会因为一句无心之言而耿耿于怀到现在。
她笑了笑,再度解释:“我们本来就没什么交集,你不过说了一句实话,我为什么要怪你?”
景越情绪突然激动起来,猛然看进她眼里:“可你失踪了足足四个月!”
他才不信她的那套说辞。
在寻找她下落的这段时间里,他从杨露口中得知,夏云珠离异的双亲只答应供她到高中毕业,大学的学费生活费全由她自己负责。
急需奖学金的她,在低烧的情况下都坚持出勤,不到万不得已的情况下,怎么敢拿期末成绩开玩笑?
一定是羞愤到了极点,才会抛下一切逃离校园。
气氛变得有些凝重。
夏云珠不知道他擅自脑补了些什么,只能手足无措地再三强调:“那个…景越…我穿…我旷课的事真的跟你没关系!失踪四个月,其实不叫失踪,因为奖学金和生活费的事,我压力很大,一直想找机会出去散散心,正好有个网友也想避世一段时间,就拉了我一道,我本来还想拿手机联系一下杨露的,结果她说要的就是抛下一切的效果,把我手机直接给扔河里了,所以才会……”
她临时编出来的蹩脚谎言,没能让景越脸色好转。
他不客气地打断她:“你不用说了,我都知道。”
他知道什么?
夏云珠睁圆眼睛,还想继续解释,他已经侧身一步,抬脚走上小路,修长的手摸一把后颈,微微偏头催道:“走吧,不是要去教务处?”
……
教务处和办公楼一北一南,不可避免要经过明珠湖。
湖面清晰倒映出岸边古色古香的凉亭,平静无澜,然而,千年前明珠湖,此时此刻,却是风雨欲来——
朝凤京州。
此时天幕昏沉,空气里凝着沉甸水汽,压抑得叫人窒息。
建于湖心的夜安宫内,气氛更为凝重。
东院喜房一片狼藉,绛红手织地毯踏着一双黑色锦靴,鞋面凶残的金色神兽如同主人的怒火,蠢蠢欲动着就要扑出来。
新郎的衣摆是喜庆的红,脸色却是铁青。
薄风遥倚坐床头,脚边伏着两名黑色劲装的男子。
其中一名马尾高束,听说宫主决定前去另一时空捉拿夏云珠后,冷峻侧颜立刻露出一抹难以置信的惊愕。
他顾不上礼数,猛然抬头,劝阻的话破喉而出:“请主子三思!”
戾气横生的凤目斜睨而来,薄风遥轻笑,声音里全是冷意:“鹰川,你跟了我多少年?”
高马尾的男子背脊一僵,吐出两个字:“七年。”
从薄风遥12岁初出江湖就一直跟在他身边,见证他从不为人知到名声大噪,再至如今鼎盛,可以说,是陪在他身边最久的左右手。
“七年……”薄风遥低喃这二字,似是想到这些年的曲折沉浮,眼神有短暂的迷离。
只是很快,他便敛了情绪,继而对鹰川道,“你我一同北上来到京州,披荆斩棘在江湖上占有一席之地,你是最了解我的人,应当清楚多说无用。”
鹰川唇紧绷,垂放膝头的拳早已捏得骨节发白。
宫主平生最恨欺骗背叛,夏云珠一晚上就占齐两样,饶是刚拜堂成亲的结发妻子,也难平他怒意。
鹰川知道劝说无果,却还是舍不得放弃那万分之一的希望。
锋利喉结艰难地滚了滚,闭眼声轻似叹:“夏姑娘不属于这里,您是知道的……”
被薄风遥派去暗中保护夏云珠的这段时间,他不止一次看见她孤零零坐在临湖围栏边发呆,手里的狗尾巴草无聊地摇,眼底似乎闪烁着水光。
即便她半个字都不曾透露,但他知道,她在想家。
所以昨晚得知她夺玉逃离的消息,他其实,替她感到高兴。
他微微抬头,希望宫主能回心转意。
然而榻上的人却恍若未闻,眉间戾气笼罩,似乎又想到了昨夜的不快,猛然起身,粗暴地扯坏红帐。
昨夜本该春宵帐暖,却被那个小骗子变成腥风血雨的前奏。
鼻息间还隐约残存她的香,旖旎的心思却已消散。
薄风遥憋着一口无处发泄的火气,惹得他拔了腰间匕首狠狠掷去。
匕首凌空划开凛冽的风,刀尖带了虚影,擦着鹰川鬓发而过,深深没入他身后的红木梁柱。
“哐”一声。
让人心神一凛。
鹰川自知失言,立刻埋低头,映着喜红地毯的眼里隐忍荡漾。
薄风遥高傲得不可一世,哪里容得下别人对他指手画脚?开启时空之门已是无法逆转的决定。
很快,薄风遥便再次开口,语气不容违逆:“鹰川留下主持大局,若三月之内我未归,宫主之位由他继承。”
此话一出,跪在珠帘外的护卫纷纷冲进来劝阻——
“请宫主三思!”
“主子!求主子收回成命!”
“夜安宫不能一日无主!”
“属下愿请命捉拿夏姑娘回来!”
鹰川咬牙半晌,终于耐不住再次冒犯:“宫主在上,属下恕难从命!”
他没敢抬头看薄风遥的脸色,闭眼将心中所想一口气吐露,“夜安宫在京州虽占首席,但风光背后却危机四伏,江湖上各大门派明面上唯夜安宫马首是瞻,暗地里却小动作不断,千百年来因玄玉牺牲多少无辜性命?若是您以身犯险有何差池,鹰川如何向夜安宫上下交代?”
他抗住压力,缓声道出最后的话,“既然夏姑娘已经回去了,您就…放过她吧!”
最后一个字落音,屋内刹那间狂风大作。
刺眼的金色流光中,薄风遥手握玄玉,唇咧出桀骜弧度,眯眼讽笑道:“那个蠢女人,恐怕不知道,这玉有一对……”
察觉到鹰川灼灼的注视,他目光微转,高抬的下巴流露出睥睨众生的傲气,“放过她?做、梦!”
第5章
“你说,景越把饮料给了夏云珠?”
跑去一探究竟的几个女生回来,把亲眼目睹的后续绘声绘色地描述后,等在贩卖机旁的人,纷纷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范娜最为惊讶,失声问:“夏云珠?她不是一直旷课没来吗?”
“估计今天刚回来吧,我们看景越要陪她去教务处,太远,就没跟了。”
“给她买饮料,还陪她去教务处?这怎么可能,你们几个看错了吧?”有人不相信,嗤笑着质疑。
范娜没说话,但唇角微微勾着讽意,也是不相信的模样。
“我们六只眼睛怎么可能看错?对了!小雅那里有照片!”
口说无凭,但有了照片,形势顿时扭转。
范娜也淡了笑容,和其他女生一并朝小雅手机上看。
由于是偷拍,不敢离得太近,照片上对视的男女面容显得有些模糊,但景越那身白色运动服以及修长身形一眼就能辨认,至于他面前的女生……
卡其色风衣,散着一头懒卷长发,手里捧着的正是景越刚才买的那盒草莓牛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