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乌烟瘴气,油头垢面的男人们和抹大红唇的中年妇女围坐一桌,麻将搓得哗哗直响。
有人眼尖,瞧见门口有人,扯着嗓子喊了声:“谁啊?咋不进来?”
薄风遥没动,反问:“程睿没来?”
“哦,找睿子的!”那人嘀咕着,旋即引来一阵猥琐的哄笑,男人摸着麻将,没再看门口,“他找小艳去了,估计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哪有你说的那么能耐!我估摸三分钟完事儿。”中年妇女咧开大红唇咯咯直笑,见薄风遥还站门口,好心告诉他,“要真有急事儿,就去前面心心发廊找。”
所谓的心心发廊,不过挂羊头卖狗肉。
两盏化妆台,连套洗剪吹工具都没有,前门和后门用深色布帘子隔开,隐约瞧见床尾两双乱放的鞋。
见薄风遥在门口徘徊,疑是第一次光顾尚在犹豫的新客,靠坐沙发玩手机的大波妹笑着招呼了声:“小哥,进来坐啊!”
风尘女子也分尤物和俗物,面前这位画着熊猫眼、圆球露了大半的女人明显是后者。
薄风遥来此有所目的,对她并无兴趣,只低声问她:“程睿在里面?”
“在啊!”
女人笑着起身,走近门前,习惯性打量他的裆.部,宽松休闲裤,却也勾勒出隐约轮廓,看样子有料!
她视线上移,想看他的脸,然而兜帽压得太低,只能瞧见英挺的鼻尖和棱角分明的下巴。
平日里接触的都是肥头大耳的丑男,面前这个,即便眉目不好看,也是她接待过的最帅的客人。
于是心里一动,引.诱道:“睿哥的朋友?给你打五折好了,可以不带.套哦~”
最后几个字,刻意拉长,暧昧尽显。
然而薄风遥表情未变,避开她探过来的手,递了张钞票过去:“帮我拍几张照片。”
虽然向来不屑背后使阴招,但夏云珠昨天受了委屈,总得让程家老小付出代价。
女人表情吃惊,男人来她这里从来都是为了快活,哪有人是来拍照的?
“不够?”见她愣着不接,薄风遥又拿了张钱出来。
“不是。”女人终于回神,盯着他手里的钱,莫名其妙地问,“你要拍什么照啊?”
他指着布帘:“程睿的……”顿了顿,补上后面二字,“床.照。”
第32章
此时, 江川大学食堂。
杨露撸着袖子跟何佳侃侃而谈,夏云珠坐在一旁,表情心不在焉,起初还会搭几句话, 到后来变得不发一语。
何佳的课余生活很丰富, 除开兼职赚钱外, 兴趣爱好社团活动也甚广, 提及周末的漫展有网红coser参加,杨露立刻心动地应下, 连喊了夏云珠两声也没得到回应, 偏头一看,说了那么久,她竟咬着筷子在出神!
赶紧推了推她胳膊,把魂儿给拉回来:“诶!何佳问你呢!周末要不要一起去漫展?”
“周末?”夏云珠握筷子的手一顿, 抱歉地告诉她,“我周末有书店的兼职。”
“你也太拼了, 一周七天都被安排得满满当当,根本就没休息时间。”杨露想到昨晚的热门八卦,随口说, “你男朋友是帅,可女朋友这么受苦受累, 他也不想想办法。”
“……男朋友而已,再说他刚来不久,有心无力。”
“那真是你男朋友啊?”何佳也看到了昨晚的修罗场偷拍照, 见夏云珠点头,颇感兴趣地凑近,“不是我们学校的吧?那身段那五官,估计刚进校就被扒得内裤都不剩,不至于一点消息都问不出来。”
夏云珠不好多说,含糊地点了下头。
何佳又问:“昨天到底什么情况?真是修罗场?不知道你男朋友家什么情况,我觉得景越挺好的,家境好不说,双商也高,听说母亲还是教授,家教修养是普通暴发户比不了的。你不知道,光是你俩闹绯闻,都一群女生羡慕得嗷嗷叫,要真摘了高岭之花,我都得嫉妒你!”
这样的玩笑话,杨露之前也说过,每次夏云珠都尴尬又着急地解释,说景越绝对不可能喜欢她,让她别再说容易引起误会的话,让双方都感到困扰。
然而今天,她却只是尴尬地笑了笑,像是无从解释般陷入沉默。
杨露感到不对劲。
不应该是这个反应……
然而何佳跳跃的思维很快将话题转回到周末漫展这件事上,杨露只好暂时压下疑惑。
午后各自忙碌,傍晚从书店出来后,夏云珠习惯性往地铁口走,等过完安检才意识到,她已经无家可回了。
自嘲地转身,朝着学校的方向慢慢走,不用急着回去给薄风遥做饭的日子,还真是有点不习惯……
久别的女生宿舍依然热闹。
不少寝室门大敞着,电视节目混杂着谈笑声蔓延整个走廊;楼道里残留着湿润的香波气味,一路走上三楼,遇到不少提着塑料桶从澡堂回来的女生。
寝室只有杨露在,正捧着笔记本看爱豆的综艺,听见响动立刻从蚊帐里探出头。
“回来了?吃过饭了没?”
“吃了。”
夏云珠收拾着东西准备去澡堂。
杨露骚心挠肺了一下午,总算逮着二人独处的机会,便开门见山地问了:“诶!怎么突然想到回学校住了?你早上提箱子来开门,吓我一跳!还以为是宿管突击检查,直接把热得快顺手甩被窝里了!”
想到早上的混乱,夏云珠耐不住笑了声,但很快淡下表情,沉默半晌,告诉她:“舅舅要结婚,所以昨晚上门把房子给要回去了。”
她声音很平静,然而杨露却分明捕捉到这份平静之下涌动的暗潮,顿时激动大骂:“那是你妈.的房子!凭什么便宜了他们?!你有困难的时候他们就缩头,自己有事就把龟.头伸出来了!”
被程家人弄得寒了心,不满和苦楚早于昨晚发泄在陌生的街头,所以夏云珠这个当事人倒显得没那么激动。
“外婆说,把房子给舅舅是我妈的意思。”
“你外婆的话也能信?”杨露气结,“她贪掉你十几年的房租费,就喂你几口剩菜剩饭,你可长长心吧!”
其实夏云珠不是不怀疑老太太的话有假,但她实在没有勇气再打电话给母亲。当初要这套房子,也是因为走投无路。高考结束后,录取通知尚在等待阶段,然而两家却像扔烫手山芋似的迅速摆脱她,半点余地不留。
那时无处可去,现在大学生活步入正轨,即便打电话过去,她也不占理,母亲说不定还会嫌她事多。
所以,何必多此一举?
她沉默太久,手里的动作都停下。
杨露意识到自己可能越界太深,生硬地转移话题:“对了!中午就想问了,你和景越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话音刚落,尚且沉默的人忽然抬起头,眸光晃动得厉害:“为什么这么问?”
感觉气氛陡然变凝重,杨露咳一声,解释说:“何佳跟你提景越的时候,你都没像以前一样反驳,我就想…是不是……”
“不是!”夏云珠打断她,俯身把余下的东西胡乱塞进小水桶,明显的落荒而逃,推开门觉得两个字可信度不够,又强调一遍,“我和他什么都没发生,中午只是在想别的事,所以没心思反驳。”
“是吗?那就是我想多啦!”
“你啊,少脑补点校园小甜文情节,我去洗澡了,待会儿见!”
反手关上门。
夏云珠触着那片冰凉,下唇被咬出一圈惨白。
对不起,
她撒谎了。
根本就不是什么都没发生……
嘴唇隐隐作痛。
恍惚中,她似乎又嗅到景越身上烟草的气息,陌生而危险……
——“你说,我这是怎么了?”
他问完这话后,车内足足静默了一分钟。
夏云珠不明白他声音里波动的情绪是出于什么原因,耐着性子再一次地解释:“可能是责任感太强,所以总误以为我旷课是你的错。其实没必要这样,这件事根本和你无关。”
“和我无关?”他自语般反问了一句,夏云珠没察觉到他眼底陡然笼罩的阴翳,再次推开车门,为难地问:“快上课了,能不能麻烦帮我开下后备箱?我要先回一趟寝室……”
另一侧的车门打开,景越沉默地下车,替她搬下行李箱。
一切都再寻常不过,直到她伸手去接拉杆被他顺势握住,才意识到不对劲。
惊讶地抬头,对上一双深不可测的眼眸,蕴着好些她似懂非懂的情绪。
“景越?”她无措地唤了声,手尴尬又着急地往外抽。
然而对方恍若未闻,捉着她的手,眼底骤卷的风雪随着她的挣扎而渐渐汹涌。
“这么着急避开我?”
“没有,我只是怕时间来不及……”
“我会和老师说。”
又是一阵窒息的沉默。
夏云珠僵在原地,不知道景越今日的反常究竟是为什么。是她刚才说错了什么吗?
正想问,他快她一步,先开了口:
“昨晚,你和他进去后,我在酒店门外站了一夜……”
“好像突然,想明白了很多。”
终于明白,原本的那些愧疚,早在找寻她的过程中变成了另外一种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