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束想着这些想不明白的问题,悄悄随着他们的散步方向走去。
拐过喷泉水池,往林荫道去了。
大晚上的,散步散去林荫道做什么?不害怕树上突然掉下一条蛇或者毛毛虫什么的吗?
林荫道的行人并不多,彼此之间很容易发现对方。
饶束学着之前两次少年的样子,戴上卫衣连帽,试图不被注意到。
哦,下意识做出戴帽子这个动作后,饶束才恍然大悟般想到:也许,有没有可能,他总戴着帽子的原因,也是因为不想被注意到?
还没等她深入思索这个问题,前面那两人毫无预兆改变方向,直接就掉转头了。
饶束赶紧低下头,双手揣在卫衣口袋里,也立马转了个身,装作散步一样往回走。
但她很快反应过来,按照这样的走位,很容易把他们跟丢。
于是饶束停下来,往旁边的一棵大树挪,想等他们走过去之后再跟上去。
她从口袋里扯出耳机,塞上,拿着手机,假装低头找歌。
…「Cultured my cure/ I tightly lock the door/ I try to catch my breath again」
「I hurt much more/ Than anytime before/ I ha·ve no options left again」
「I dont want to be the one/ Who battles always choose」
「Cuz inside I realize/ That I am the one confused 」
「I do not know what is worth fighting for/ Or why I ha·ve to scream」
「But now I ha·ve some clarity to show you what I mean」…
5
充当一次过客。
倾听一次心跳。
见证一次扭曲。
理解一次黑暗。
很多年以后,饶束再次路过广州这条林荫道,再度回想谁的脸庞,却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
该用什么去证明,在你孤傲伶仃的背影之下,我还看见了你一片空白的侧脸,铺天盖地的暗影潜伏在你脚下。
而我只是站在命运的旁边,与它一同沉默,沉默地看着你远去,从来未曾回头。
6
“先生。”
丁恪递了一瓶纯净水给张修,两人已经绕回餐厅停车场了。
“谢谢。”少年明眸浅笑,却没接那瓶水。
他今天各处反常,但又反常得不太明显,只在细节处隐晦传达,在每一次扬眉浅笑中惹人遐想。
他就像水晶琉璃灯,自身有一千面,便有一千种闪耀。
丁恪的职业素质再高,也架不住这谜一般的少年千百次闪耀。
“不喝?”丁恪晃了晃水瓶。
张修停下脚步,抬眼看着他,不说话,看到他懂为止。
或许有一瞬间,霓红灯闪之际,情思衍生之时,丁恪想抱住这少年。
不知道,没人知道,连张修也不知道,或许只有丁恪知道,到底有没有过,这样的冲动。
丁恪被他看得愣了很久,尔后才找回自己一贯的稳重形象。
他拧开瓶盖,递过去,“要这样?”
“这么迟钝的助理大叔,我能不能要求退货?”张修开着玩笑,接了那瓶水。
“大叔……”丁恪咳了两声,“你明明知道我也是九零后。”
“那对我来说还是大叔。”
“好吧,先生。”这声“先生”就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样。
当少年喝水的时候,微仰着头,喉结弧度漂亮,缓慢滚动,一派优雅。
丁恪的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里看了。
而在他们身后不远处,另一个人却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个喝水的人。
这是饶束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做——谈笑风生中的奴役与被奴役。
连,喝水,也可以由别人伺候到这般地步的吗?
如果不是很亲密的关系,那就是很迁就的包容;如果不是很迁就的包容,那就是很分明的尊卑。
饶束看不明白。
关于张修的很多东西,现在的她,都还看不明白,困惑得很。
她眼看着那个年轻男人走到车子旁边,先打开了后座的车门。
粤A08757的车牌号,饶束当然没忘记,这是上回在华南大桥违规停放的那辆车,接走少年的那辆车。而现在这个帮他打开车门的,应该也是那一晚的那个年轻男人。
果然,男人侧转身的时候,饶束就看清了他的样貌,的确是那个称呼张修为“先生”的男人。当时她还猜测过,那会不会是一个快车司机……
现在看来,显然不是司机。
7
“司机叔叔还堵在高速么?”
张修往车子那边走去,顺口问了一句。
丁恪却不自觉皱了眉,“比你年纪大的,你都习惯叫他们‘叔叔’吗?以前倒不知道先生还有这个习惯。”
少年笑,眼里藏了促狭,“是啊,丁叔叔。”
他走到丁恪面前,说话之间不经意就吹出了一口凉气,清新好闻,拂过丁恪的脸颊。
少年弯着眸子问:“喜欢……我这样叫你吗?”
丁恪像是震惊了。
张修在感知,丁恪内心的涌动;在估测,丁恪眼里的自己传达了什么信息;在计算,丁恪对他所传达的信息会怎么反应。
偏偏笑得滴水不漏,尽管手指微微颤动。
他很清楚目前境况下,自己最大的胜算在哪里。但却依然不可避免感到反胃。
对自己感到反胃。
他想呕吐。
脑海里一遍一遍回响着一句话:张修,倘若现在就怕了,以后你又该如何?
路,还长着呢。
别怕。
8
他们挨得好近。饶束把自己的眉毛拧起来。
耳机里的音乐索然无味,她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年轻男人和少年那边。
饶束干脆关了手机上的音乐软件,把手机和耳机一起收进口袋。
再抬头看过去时,她发现张修已经不在车子旁边了,大概是坐进去了。
但车门没关上,那个年轻男人还扶着后座车门,略弯了腰,不知在同里面的少年讲什么。
饶束远远地看着,餐厅外的霓虹灯把城市夜幕下的一切都映衬得繁华又变幻。
9
丁恪弯着腰帮张修把水瓶盖拧上。
见少年靠着座位坐得随意,丁恪提醒:“先生,系好……”
一开嗓,才发现自己声音哑得不寻常。他沉着气,清嗓子。
“感冒了?”里面的人问。
丁恪一手撑在车门门框的上方,低着头看他,满脸写着千言万语,又一句话都不说。只是眯了眼,定定看着少年。
“怎么不说话?”座位上的人侧仰起头。
他挤出一句话:“先生觉得,我应该是怎么了?”
少年又笑,“那你觉得,我会怎么觉得?”
丁恪沉默,目光游移,始终绕不开那张嫩得完全担不起“先生”这一称谓的脸。
张修也不说话,眼睛与他对视,内心与自己对视。
Tik tok,tik tok,tik tok…
他忽然抬起手,漂亮长指攥住丁恪西装外套下的衬衫衣领。
“丁恪。”这是张修第一次叫他的全名,也是最后一次。
丁恪撑着车门,气息变粗,喘出声音。
他看着少年薄唇开合,在问他:
“你是想要保护我呢,还是想要我?”
“……”丁恪的表情不断变幻,“先……”
衬衫衣领被人轻轻往里拉去,少年把他拉得更近,凑过来,在他耳边无声呼吸。
好闻的青柠味淹没了两个人,丁恪听见他说:“肯定一点告诉我好不好?不要让我乱猜。你知道,少年人,就爱胡思乱想。”
短短几秒内,丁恪的脑子可能转了八万圈,喘气的声音连他自己都听得见。
“先生,你怎么……”丁恪可能语塞了,顺从本能,侧首,贪婪呼吸。
他看不见,交错在他肩侧的那张脸尽是讽刺和漠然;也不知道,攥着他衣领的白皙五指下一步要做什么。
丁恪抬起下巴,蹭过少年耳鬓的绒毛。伸手揽住他纤瘦的身,唇很快就要碰到他脸颊皮肤……
“你在对我做什么呢?”
熟悉的声音,语调却像是被冰冻了一样,与之前截然不同。
仿佛被一盆冷水泼了头,丁恪僵住,一动不敢动。
因为有枪口准确地抵在他心脏位置上。那把枪还是他自己的。
“抱?吻?”张修与他拉开距离,面无表情,长指隔着丁恪的一层外套口袋布料握住丁恪随身携带的手·枪,扣动扳机,枪口对着枪的主人。
“这样的心思,做我的助理?”他长腿一屈,膝盖顶在丁恪的小腹,听着丁恪短促的吸气。
伸出另一只手,张修从丁恪身上摸出手机,扔了出去,“告诉我,为什么,我没有直接调集人员的权限?嗯?”
“你……你还小,我想要先生安心上学。”丁恪的语气凌乱得快要分裂了。
“你想要?”
“……父亲也是这样想的。”丁恪是霍罗德的养子之一。
“是吗?他是这样想的,还是这样说出来过?”
丁恪说不出话来了。碍于心脏上的枪口,他不敢动。
看上去,占主动权的好像是少年,但他们双方都清楚:现在驻留在广州的人员,全都直接听命于丁恪。张修只是一座孤岛。他手里只有一把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