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是在衡量,岔往每一个路口会分别得到怎样的结果。如果累及他人,又是哪种程度的累及。
听到他的话,饶束赶紧坐直身子,“怎么帮?”
“帮我送个人到白云机场,确保她安然无恙地登上机。”
“哦……是小孩子还是……”
“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张修松开手指,放开了她的手机,然后低头解开安全带,把那把枪揣进宽大的卫衣口袋里,下了车。
饶束握着自己的手机,有点搞不清楚目前到底是什么情况。
有人敲了敲车窗,她回神,看见少年长眉微蹙。
“下车。”
“啊?哦,好。”
她从车里爬下来,莫名有点紧张,因为从来没经历过这种情况。
“车钥匙给我。”张修朝她伸出手。
饶束递了过去,她记得这串钥匙是他从后座那个昏迷了的年轻男人的西装裤兜里勾出来的。
她看着他按了几个遥控锁,然后就转身往外走了。
饶束站在原地盯着后座车窗看,她很疑惑,把一个昏迷的大活人留在车上,真的没问题吗?
“喂,”张修停下来转头看她,“跟我来。”
她跑过来,小心翼翼地问:“不用管那个人吗?”
“不管,死不了。”
事实上,他刚刚还把车门锁了,高级锁,里面打不开的那种。
饶束不敢多问,跟着他的脚步走。
3
两人走出超市的停车场,打车去附近一处地方,很快就又下车了。
期间他一直没说话,只是望着车窗外的夜景。而她只看得见他曲折蜿蜒的帽檐线条。
下车后,他走前面,她走后面,一起进了一座独栋宅院。
“你住这里吗?”饶束忍不住问。
“暂时。”他的回答依然不是普通人的回答。
院门外的两个保安面无表情,饶束习惯性对他们笑了笑,但保安们依然面无表情。
她正郁闷着,肩膀突然被人揽住了。
“干、干什么?”饶束瞪大双眼看着揽在她肩上的白皙长指。
“等会儿我让容嬷嬷带你出去买。”张修低眸看着她说,眼里无波无澜,只有一片冷静。
“……”饶束一头雾水,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或者说,她甚至不知道现在自己能不能说话。这氛围怎么这么怪异?
两人一步没停,穿过种着大片人工草皮的院子,一直走到房子的正门,他才很自然地放开她,抬手去摁门铃。
饶束是真的紧张了,感觉自己被卷入了什么不太好的事情。她用拇指指甲掐着自己的食指指腹,屏息等待。
开门的是一个中年妇女,一见到少年就笑逐颜开。
“先生,你回来得好晚。”她说话用的语言是英语。
饶束旁观着,后背又被身边的少年轻推了一下。
“进来。”他边说边进了门。
饶束挪动脚步,身后大门关上,客厅里只有他们三个人。
她呆站在玄关处,看着他挽起卫衣衣袖,听着他跟那位中年妇人说英语,观察着这栋房子的内部构造和摆设。
应该是欧式装潢,复式结构,整体冷色调,连墙上的时钟都是复古英式挂钟,靠墙的一个水族箱格外显眼,几条小鱼在里面游来游去,她说不出它们的名字。
“除了微信、支付宝和中行卡,你还用其他理财工具吗?”他的声音打断了她的观察。
“嗯?”饶束回神,望他一眼,“理财?没、没其他了。”
“我看你那三个账号上的金额都告急了,你等等。”张修说着,转身拐去楼梯口,上二楼去了。
她忍不住咂舌:这人,怎么就知道她那些账上的钱还有多少啊?是不是把她手机翻了个遍……
等他下楼来的时候,饶束见他手里拎了个文件袋。
“你从机场回来的时候,再替我去一个地方取点东西,”张修把文件袋递到她面前,“地址信息和接头人的联系方式都写在你的手机备忘录第一条里,你去到时就联系他们。”
“哦,好,”饶束努力记着,幸好他语速适中,“但是这个,是什么呀?”她指了指面前的文件袋。
“现金,”他说,“拿着,要用到。我不能使用其他的付款方式,会被追踪,懂吗?”
张修忽而觉得这一切都铤而走险,如果是他自己,随便怎么险都行,但扯进别人就是让他感到烦躁。
多一句解释就多一分烦躁。
饶束点点头,接过文件袋,挺沉的。
“还有别的什么……需要我帮你……”她仰头看着他,欲言又止。
“把她送到机场,”张修朝着容嬷嬷所在的方向,抬了抬下巴,又补充了一句,“她很笨的。”
饶束有点瞠目,因为她看不出来那位阿姨怎么笨了,瞧着挺正常的呀……
“……好的,她的行李呢?”
“没行李,你们现在就可以出发了。”
饶束看着他招手让阿姨过来,真的什么行李都没拿。
“你可以叫她‘容姨’,虽然这不是她的名字。”张修跟饶束说着话,手却忙着帮容嬷嬷整理头发。
“好。”饶束第一次发现,原来这个年纪的男生也可以对大人如此温柔。
“容姨是不是不会讲普通话?”她问。
“不会,”他说,“你也不用跟她过多交流,送她登机就行。”
“好。”
“有什么突发的情况,就拨打你手机短信发件箱里的第一个号码。接电话的人不会是我,但你可以相信他。”
“好。”他仿佛提前安排好了一切,而饶束只一个劲点头并记下。
“取完东西后,打车回到这里,地址放在你备忘录里的第二条。”
“好。”
出门前,饶束的肩膀被少年拍了一下。
她回转身,以为他还有什么嘱咐,“怎么了?”
张修只是垂眸看她,一时没说话,桃花眼里波光流转,闪烁着平静与一些无法形容的情绪。
沉默了一会儿,他才说:“不要害怕,我让你做的都不是坏事。”
“我知道啊,”饶束揣着文件袋,对他笑笑,露出很小的白色牙齿,“我相信你。”
他眨了眨眼,低下头,凑在她耳边轻声说:“那么谢谢你,饶束。”
少年身上某种好闻的气息萦绕在她鼻尖,饶束愣住了,几秒之后才“啊”了一声,“原来你记得我名字啊?”
张修抿唇笑了笑,没接她这句话。
他用指尖推了推站在边上安静旁听的容嬷嬷,对她说了句英文。
饶束听懂了,他说的是“玩得开心点”。
但她听不懂这句话的真实意思,因为跟眼下的境况太不符合了。难道他不是把容姨送去一个安全的地方躲避一阵子吗?
后来的后来,饶束才总结得出一个结论:有些人撒的谎,那不能叫谎言。
第12章
1
送走了家里唯一的笨蛋,张修靠在门后。
脑袋抵门,左手尾指在门板上轻轻敲,这种小动作总能让他保持头脑清醒。
他确信自己联系不到远在美国旧金山的叔父霍罗德,所以直接抛弃了求助于他的这条路。
霍罗德本身就处于成天被内部成员虎视眈眈的境况,倘若现在他再一心往霍罗德那边靠拢,只有两种结果,一是被丁恪的人截下,照样沦为丁恪的监控对象,或者说傀儡;另一种是刺激到其他蠢蠢欲动的异端分子,引起恐慌,促进他们的联合,最后会有一场造反性的动乱,甚至会连累到霍罗德。
这个世界就是如此残酷,对于弱小的角色而言,即使别人把椅子搬到你面前,并用双手把你抱上去,但你依然连椅子都坐不稳。
张修从来没去定义过自己的形象或者力量,但他很清楚他人对他的定义。
一千种人对他就有一千种定义。
而在黑色世界,现在,他的形象就是弱小的,就是没经验的,就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少年人。
无可否认。有没有地位,这事不是他说了算,而是他所做出来的事说了算。
在一事无成的时候,随便你怎么说,没人会放在眼里。这道理再简单不过了。
客厅很空,整栋房子很静,容嬷嬷的气息消散得很快。
只有那袋被她放在水族箱旁边的鱼饲料才彰显着她存在过的痕迹。
他曾跟容嬷嬷强调过很多次,水族箱里的鱼不需要投喂饲料,但她就是不听,她总觉得那几条鱼会被饿死。
于是他只能常常在半夜起来,披着睡袍,挽起衣袖,手动清理掉水族箱里容易造成污染的鱼饲料。
每天清晨用早餐的时候,他还要装作随口感慨:啊那几条小鱼好像长胖了。
然后容嬷嬷就会很得意,说:可不就是嘛,人要吃饭才能长身体,鱼也要吃饲料才能长胖。
真傻。
想着这些琐碎小事,张修停下敲手指的动作。
重新感受另一种,属于夏夜里的荒凉和汹涌。
阴暗蔓延,杀机四伏。
掌控时间,算准人心。
我们都生活在一片荆棘中,一动就伤,不动就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