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束直接把后脑勺也一块儿贴在瓷砖墙上,脸上表情再一次变幻莫测起来。
双手收进卫衣前面的口袋,张修认为这个距离足够了,再近一点就难免要祸害到人了。
他挡住了她所有的视线,让她的眼里只能看到他一个人。
“这样可以了吗?”
听他说话,饶束又感到眩晕,“……什么?”
他的声音又以3D立体的特效在她耳边环绕:“认识我一下。”
她有点目瞪口呆,还是只能问出:“什么?”
上半身往前倾,近到两人的衣服接触在一起。张修把声音放到前所未有地低:“这种程度的认识,够没?”
“……”
劫。
在劫难逃。
短暂的几秒对视过程中,饶束一边想着这个词,一边凭着自己过人的情商,两手胡乱摸了一遍自己全身的口袋。
终于摸出了手机,她二话没说就开始折腾手机。
这反应还挺厉害的。张修与她稍稍离开距离,在她折腾手机的空档,他又转头看了一圈周围。
牛仔裤裤兜里的手机忽而震动起来,他拿出来,低头去看,刚看到来电显示是一串陌生号码,就听见了面前女生的声音:
“这号码是我的。”
饶束捧着手机,抬头看他,笑了笑,有些许羞涩。
张修抬眸看着她,没说话。
饶束觉得应该适当解释一下,“就那天,你给我看你的通讯录个人名片,我……不小心记下来了。”
“不小心?”他用一种尾音勾人的调调反问,让人不自觉就脸红了,好像干了什么错事一样。
反正饶束终于在这时红了脸。
她轻轻“啊”了一声,避开他的目光,说:“是啊,我那个,记性好。”
“是吗。”张修低了低下巴。
两人站得近,他一低下巴,眼看就要触碰到她的额角。
饶束深吸一口气压住自己的心跳,这是她惯用的方法,用来对抗紧张。
“是的,”她说,“我之前说我记得你,不止是记得你这个人,我还记得你跟我说过的每一句话,记得那一天你所有的外显信息。车牌号粤A08757,对不对?”
她说话期间,张修一直垂眸瞧着她,目光灼灼。
等她说完,他突然伸出一手,随意而准确地搭在她捧着手机的左手手背。
饶束差点把手机给摔了,震惊得说不出话。
长指掰开她的手指,张修把她的左手从她手机上拿开,抓着没放,顺道压在她身后的墙壁上。
饶束彻底懵了,整个人处于震惊状态。
他的长指从她指缝之间扣入,直到两人五指相扣。
他让她的手背贴在瓷砖墙上,自己的掌心则贴在她的掌心。
“记性好是么?”少年清冽的声线,压低之后听起来质感强烈。
饶束持续震惊,瞪大了眼,什么理智情商记性全不见了。
“那就好好记着,”他说,“我掌心的温度有多冰冷。”
张修稍稍收紧长指,让她深刻地感受到他的温度。
“能记住么?”
饶束懵着点点头。
“冷不冷?”
饶束继续点头,真的很冰。
“那就知难而退。嗯?”
没等她回答,他就松开了她的手,重新收进卫衣口袋里。
第8章
1
人世间的温暖是抓不住的。
或许地狱里的业火才能永远陪伴在我身边,无尽地燃烧下去,不熄不灭。
我愿意承受地狱的业火,不愿意承受人世的温暖。
人类的双眼总是很偏心,看东西只看自己喜爱的一方面,若要全面去考察,哪里还会有那么多值得喜爱的东西?
一种片面化的生活,大多数人沉溺于此。
至少我们都应该对自己坦诚,自欺欺人才是受伤害的根源。
依偎过再多的肩膀,终将习惯孑然一身。
尤其是面对着我这样的人。
远观总比近处好太多。
2
独自从会展中心B区走出来的时候,张修给于尽发了条短信,让他别等。这已经是今晚他给他发的第二条短信了。
之前于尽说这个年代还有谁会去看短信,可张修就是习惯用短信与人交流,能不说话尽量不说话。
曾经他周围的人也很少用短信,后来渐渐都用上了。从来只有他改造别人的可能,别人影响不了他的任何习惯。
如此偏执又强大的心性。
塞上耳机,低首找歌之前,他顺手把那女生的来电记录删掉了。
不重要的东西,留着是累赘。
即使只是静静地躺在他的手机通话记录里,也毫无必要。
正因如此,明明是个注重隐私的人,他的手机却常年随便放。
吴文曾经纳闷过,为什么他的手机总是以一种诱人盗窃的方式被他随处乱放?是不是钱多了没处花?
他从不回答吴文的这种问题,因为问题的答案注定不会令人愉快。
——对于一切可能会失去的东西,他都不放在眼里。如果做不到,就强迫自己做到。
而这世上不会失去的东西,又有多少?
或者说……
有吗?
3
餐厅独间,光可鉴人。
见过只点罗宋汤却从不喝汤的少年吗?
来广州后,张修发现自己在这个城市尝过最多次的食物就是罗宋汤了。
酸的,浓的,色彩鲜红的。
必定得独自一人坐在餐厅里品尝,不要洋葱,过量番茄;舍弃其他,只捞番茄。
捞起来后还得放凉,不凉就不动它。
抬手翻开卫衣连帽,指尖在碎发上盲目拨了拨,使之不至于像一团乱麻。
酸味在舌尖蔓延,很多时候,张修都感受不到食物的酸。
爱吃酸似乎只是他的一种生活习性。
就像鸟要飞,鱼要游,猎豹要跑,猫头鹰要守夜。
很自然的,张修要吃酸。
空间安静,心也安静。
吃到一半,想起此时还有人在家里的餐桌边上等他。
他擦净了手,在手机上点了视频通话,一张晃动的中年马来西亚妇女面孔出现在屏幕上。
他把手机扔在身旁座位,就这样不管,只用英语跟她说了几句话,让她别等他用晚餐,然后就切断了视频聊天。
站在洗手间洗手时,水流一遍遍流过他的手心手背。
这是他与陌生人手心相接之后第三次洗手。
“三”这个数字总让人类感到安心,他也已经心安理得地忘记了另一个人的掌心温度。
两手分开以后就冷却,转身离开以后就没回头。
淡忘一个陌生人,总是如此容易。
手机收到司机万分歉然的短信,说堵在高速上了,短时间内来不了。
长指在手机屏幕轻轻滑动,他在洗手间与餐厅营业厅的廊道里停留了一会儿。
不到十分钟,丁恪的电话就进来了。
张修没接,左手松松地握着手机,垂眸看着屏幕,直到震动停止。
尽管如此,他知道,丁恪还是会很快就出现在他面前。
这当然不是巧合。巧合是有概率的。他常年玩国际象棋,通博弈论,玩遍各种赌法。怎么会不清楚?
从散步的规避范围,到射击练习的过分干涉,再到妨碍司机接送。
那些保护他的人,如果不受他的控制,其实也等同于监视他的人。
他忽而感到有些反胃,也许是方才没控制好进食量。
拨通于尽的号码时,那家伙大概正在附近某间酒店里践行身为花花公子的日常“职责”,总之透过信号传到张修耳边的声音相当之不和谐……
“操。”他低声,切断了跟于尽的通话。
站在餐厅二楼的暗色玻璃窗外往外看,窗外城市的夜光宛若琉璃,楼下行人的脚步奔往各自的方向。
他戴上卫衣连帽,揣着兜,静静伫立。
盛夏之夜,宜反杀,不宜蛰伏。
4
“走路要看路啊小姑娘!”
“对不起对不起,”饶束抬头,赔着笑脸,“不好意思啊。”
这已经是她今晚撞到的第三个路人了。接下来应该不会再撞了吧。不是都说事不过三么?
本来饶束是跟着他的背影出来的,但途中有一个红绿灯,很他妈巧的,就,把两人隔开了。
等到下一个绿灯亮起,她穿过十字路口时,无论如何也找不到他的身影了。
于是饶束只好绕着琶洲岛这一带街区打转,也不知道走到哪里了,只知道自己一直在走,一直在走,跟迷了路的蚂蚁一样。
左手手掌心摊开着,右手在下面托着,她边走边低头看。
明明掌心里什么都没有,她却舍不得握起来或者垂下去。
就非要以这种双手捧着的虔诚姿态,才足以铭记那一瞬心动的鲜活滋味。
如果可以的话,饶束真想拿一只手套套住这只手,以后都不洗手了!
虽然、好像、可能,有点脏的样子。
但是,谁管呢!
5
你瞧,人与人之间多么奇妙。
开心着各自的开心,忧虑着各自的忧虑,却在彼此的想象中,把对方与自己扯上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