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烈的,清新的,甜腻的,幽深的。
容悄坐在半空中,百无聊赖地甩着袖子看底下的林玉对着五彩斑斓的画室指指点点。
她就知道因为这个,礼臻又会挨骂。
还是眼不见为净,她飘到屋外爬上房顶,坐在黑色的琉璃瓦上。
阳光灿烂,她抬头直面耀眼的太阳,不觉刺目。
天气很好啊,天空清澈干净,又暖洋洋的。
傅礼臻坐在画室里唯一的凳子上,盯着空白的画板一动不动,仿佛封闭了五感。
“乐乐,你去找几个凳子过来,你哥这里没客厅,咱们只能在这里将就待一会儿了。”林玉拍拍小儿子的肩打发他去找凳子之后,在画室里转悠起来。
她和傅礼臻又有三四个月没见了,林玉无法心平气和的跟他沟通,就只能看看他的画,按照色彩的明艳来简单判断一下他这几个月的心情与状态。
傅礼臻也随她去翻,只要她不把东西弄乱了,他都不介意。
房子不大,傅乐臻很快扛着三把椅子过来,脸上挂着轻松的笑意:“刚刚好有三把……”
话音未落,傅礼臻站了起来,目光直射他右手边的椅子:“那一把放回去。”
“啊?”傅乐臻有点儿懵,他看着自家哥哥冷淡的面容有点儿怯怯的,“放回去?”
傅礼臻索性自己走过去了,拿走了刚才说的那把椅子。
这一把椅子是崭新的,虽与傅乐臻手上的另外一把款式相同,但明显新旧有别。新椅子颜色偏浅,实木椅背上还画了一只叼着肉包子的傻狗,寥寥几笔,也已经栩栩如生,活灵活现。
刚被傅礼臻刺了一通,傅屈不愿意再搅和这些小事,便靠在窗台上,不去理会这场小混乱。
林玉急忙放下翻了一半的画走过去,皱着眉看他:“怎么了,这椅子有什么奇特的,都不许人随便坐了?”
傅乐臻有点儿尴尬,小心地看了傅礼臻一眼。
傅礼臻抿唇,抱着椅子就往外走,却被林玉拉住了胳膊,后者又有点儿上火:“要是有原因你就说出来,傅礼臻,你不是哑巴,只要你说出来,我们都能去理解的!”
“可我不想说。”
傅礼臻回头看着林玉,浓密的睫毛扫下一小片阴影,“妈妈,我只是放一把椅子,没有影响到别人。”
林玉总是无法把傅礼臻当做正常人来看待,她是很矛盾的,一方面希望大儿子可以像正常人一样与人沟通交流,一方面又无法平心静气地面对思维总是无法与自己统一的他。
她心底深处比谁都希望傅礼臻能走上正常的轨道过正常的生活,可惜的是,她没有给足耐心。
或者换种直白的说法,她是将改变傅礼臻的希望,完全地寄托在了其他人身上。无论是傅礼臻住了十来年的疗养院,又或者是现在的F大。
于是他们的每一次见面或者交流,通常都以双方都不痛快的结局收场。
林玉张张嘴,最后疲惫地挥挥手:“你拿走吧,拿走。”
傅礼臻没有任何犹豫地转身离开,他来到厨房,把椅子放回到原来的位置。
昨天晚上他被容悄吵着在椅子上画狗的时候答应过的,这把椅子是属于她的,就摆在这个地方,不会再放到别的地方去了。
答应过的事,他不反悔。
第7章
“妈,哥是不是生气了?”傅乐臻摸摸脑袋,神色有点儿不自然。
林玉摇头让他别多想:“你哥就那样,他自己想一出是一出,不是针对谁。”
抱臂站在一边的傅屈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他打从心里觉得林玉管傅礼臻太过了,在他看来,大儿子完全有独立生活的能力,只要他好好的活着,就让他顺从自己的心意,不像正常人一样有广阔的交际也未尝不可。
何必强求他,然后弄得大家不欢而散。
可惜他对妻子亏欠太多,再说出像这样与她的想法完全相悖的话来,只会打破两人勉强维持的平静局面,从而让事情一发不可收拾。
“哦。”傅乐臻只能点点头,视线在地面和墙体间来回转悠。
他看着四周遍布的浓烈色彩,不得不感叹哥哥能出名真的是有一定道理的,就是他这样的外行人,看着这样交错斑驳的色彩,都觉得快意淋漓。
他哥真的是个大画家啊!
傅礼臻从厨房回来,林玉看着他终于进入了正题。
“你昨天晚上为什么不去?”
“我可以自己解决。”
“驴唇不对马嘴!”
他们果然是无法沟通的,谁也理解不了谁。
傅礼臻拧紧眉头:“我答应了,就会去做的。”
“那你昨天晚上为什么不去?!”林玉觉得自己真的是要被他给逼疯了,“你就说你为什么不去!”
“我有其他事情。”
林玉拔高声音:“你就不能好好回答我的问题吗?!想见王医生?!”
她的声音太尖太利,把屋顶上的容悄也给震了下来。
容悄当然不是第一次看他们母子对峙,平心而论她不觉得林玉是个糟糕的人,虽然耐性不好,但她也一直没有撒手不管。
她是深爱着傅礼臻的,尽管他哪儿都不合她的心意。
但如果凭心而论,容悄却对她喜欢不起来,她的期望和管制,对礼臻来说都是折磨。
他们是在相互折磨。
最终还是以林玉的一句“再有下次你就给我回疗养院”告终,傅屈扶着她出去,傅乐臻留在最后,出画室门的时候他转过头来,小声地跟傅礼臻说了一句:“哥,再见。”
傅礼臻朝他挥了一下手,后者立即高兴起来,欢天喜地出门了。
房子里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不多久,汽车引擎的发动声响起,容悄也把身体从墙的另一边收回来,道:“他们走了。”
傅礼臻没说话,过了好久才出去关门,咔嚓两声落了锁。
容悄站在他身后,再次开口:“该吃饭啦,都中午了你连早饭都还没有吃。”
傅礼臻拔出钥匙,转过身来。
容悄看着他:“你饿不饿?”
他站了一会儿,终于点头了:“饿。”
“吃外卖吧?叫东门那家,他们最快,粉蒸肉和鸡蛋包怎么样?”容悄提议,后者想了想,又点了点头。
他走到电话前,缓慢地在按键上移动手指,将记忆中的那串数字输出来。
元气十足的女声从听筒里传出来时,容悄松了一口气,坐在电话旁,双手扶膝。
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哪有让他按时吃饭重要。
傅礼臻吃过午饭大概是一点钟的时候,F大美院教学科的人掐点打电话过来了。应该是林玉已经跟他们说好了,打电话过来的那个人直接了当问他下周四晚上有没有空,没说客气话。
“有空。”
那头立刻道谢:“那就请您下周四六点半准时赶到7D201,到时候也会有其他老师过来听您讲课的。谢谢。”
傅礼臻应了一声,挂断了电话。
他在卧室的日历本上又圈了一个红色的圈圈,笔尖离开纸面的时候他顿了一下,迟疑几秒后手中的笔落了回去。
很快他又放下日历本,转身出了卧室。
容悄看了红圈旁边憨态可掬的小狗一眼,带着上翘的嘴角飘了出去。
推迟了一周的课程,最终还是要来了。
F大7D201。
偌大的阶梯教室闹腾腾的,除了大四的学生,每个班都要求有十个学生参加,美院学生不多,每个年级也就五个班,一百五十号人差不多可以把教室塞满。
门口第一排位置上还放了一份点名册,每个班级都必须把参与的十个学生的名字报上来,课前签到,课后签退。
采取这样的措施一是学风实在太差,二是傅礼臻上一周放了热情满满的学生鸽子,学院担心原本兴奋的学生有小情绪不来上课,不得已而为之。
然而同学们的热情还是在的,他们本来就知道傅礼臻跟普通人不一样,被放一次鸽子不但不影响他们的积极性,反而吊足了大家的胃口。
“傅礼臻这次真的会来啊,好兴奋!他是我男神啊啊啊啊!”
一个女生捂脸小声尖叫,坐在她前排的男生很是无奈,明明一个星期前这家伙都还不知道傅礼臻是谁,去网上翻了一点相关的资料就喊上男神了。
这男神两个字,标准真低。
“我就是因为他学得画画呀!我初中的时候他正好拿奖出名了,超喜欢他的成名作啊!然后高中才报了美术班!!”
当然,这一群兴奋的学生里也是有真粉丝的,女孩拍拍激动不已的同伴,笑道:“好啦,你都说过八百遍了,如果有机会我会找角度给你们拍照的。”
傅礼臻的自闭症很有噱头,当年他拿下国际大奖的时候,媒体们拿这一点炒了大半个月,他和林玉去领奖时拍摄的一张又远又模糊的侧身照居然也被人找出帅气的点来,津津乐道。
还有人为他建立了一个论坛,一开始倒是正经谈论画的,后来就变成了一群不明真相的小姑娘供着那张侧身照,花痴地喊着男神然后各种聊天灌水。不过论坛的用途变了是变了,热闹倒是一直都很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