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帮我养一段时间,我出钱。”这些狗还这么小,如果医生愿意养,成活率肯定比在他手里要高,他快速地看了护士一眼,“可以先交钱,我有。”
护士立刻笑了,请他去收银台:“那好的,这样,我们帮您养到足月,然后您在自己回来领好吗?这边结一下账。”
刷卡的时候护士没有手软,一下子划走了小几千的喂养费,傅礼臻静静地看了一会儿依然挤在一起的小狗,留下自己的联系方式后转身离开了。
从医院出来已经快八点了,那堂课是彻底被他放了鸽子,估计他家里的电话也要被F大学院的老师打爆了。
他几乎可以预料到林玉气冲冲的到来,又或者过来的直接就是那个穿绿衬衫总喜欢打红领带的王医生。
不过好不容易才松了一口气,现在暂且不去想这些糟心的事情。
这个时候街上没什么人,傅礼臻走到路灯下等车,耳边什么声音也没有。
“你……在吗?”
中气十足的声音立刻响起:“在。”
跟她说话比和其他人交流要轻松很多,不用看着她,不用费神去听她话里的意思,不用去想自己说出来的话对不对,傅礼臻不知道为什么这只啰嗦又好脾气的鬼要一直跟着自己,但算上今天,她在各种意义上已经第三次帮到自己了。他应该感激,或许也得把态度放的稍微友善一些。
“刚才,忘了跟你说谢谢。”
“可我只是说了两句话而已。”容悄摇摇头,她什么也没做,“那你给我椅子我都没谢你呢。”
“那是你用煎蛋换的。”傅礼臻立即道,对他来说这两样东西是等值的。
可对于容悄来说,一把椅子和一个随时可以被扔掉的煎蛋,在意义上是完全不同的。前者意味着某一种接纳。
“好吧,那我就接受你的道谢了。”
傅礼臻点点头,迟疑了片刻,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容悄愣了,下意识地说出了一千多年前常对的暗号:“容静。”
几乎是同一秒,傅礼臻蹙起了眉头,他仔细地想了三次,才又开口,语气笃定:“悄悄。”
啪嗒一声,豆大的雨珠打在街边的灯罩上,接着噼里啪啦响在各处。
这天说变就变,白天还是晴空万里,忽然就下起雨来了。
容悄低头,银白的水珠自上而下,将脚下的地面打湿。
仿佛自己的身份又一次被他一言道破……明明都过了几十辈子了。
“是啦,下雨了,快回家吧。”
第6章
一眼望去,漫山遍野的玉兰花,重重叠叠的枝干,密密匝匝的花瓣,粉的,白的。
傅礼臻站在这玉兰花海千千万万小径里的一个入口前,迷茫地看着四周的景色。
这就是迷雾之后吗,如果是,那个头发长袖子也长的女人在哪里?
又或者这是另外一个梦。
他抬腿往前,沿着小径一直走,遇分叉路口便右拐,不停地走。
每一株玉兰都有它独特的姿态,或妖娆地伸展开枝条,或含蓄地将其拢起,或花苞满树,或只枝头零星几朵。这里很漂亮,他很喜欢。
他走得越远,就越坚信这是与之前那片迷雾性质相同的迷宫,既然是迷宫,就必然有像那个女人一样吸引他的宝藏。
他得去发现,然后不断靠近。
他越走越快,脚下的玉兰花瓣也越铺越厚,在被花瓣全部淹没的前一瞬,他听到了一阵环佩鸣响,和着清脆空灵的笑声,还有一片大红绣祥云纹的衣角。
猛地从床上坐起,傅礼臻侧身扭亮台灯,房间里空荡荡的,只有他自己。
盯着天花板发了一会儿呆,他伸手揉揉眉心,翻身下床。
大闹钟上各个指针尽忠职守地跳动着,他开门出去的那个瞬间,是凌晨三点二十二分零八秒。
“天还没亮呢。”容悄看着走进厨房的傅礼臻,幽幽开口。
后者拿起电热水壶晃了晃,水还有小半壶,他也懒得再烧,直接往杯子里倒了大半。
他微微仰头,透明的液体滑入喉咙,冷冰冰的。
将杯子里的水全部喝完后,他往几个小时前才从外面搬回来的那把椅子上看了一眼,犹豫道:“你见过玉兰花吗?”
容悄疑惑,随即点头:“自然见过,咱们院子里也有不是吗?”
傅礼臻皱皱眉头,靠在流理台上,正对着容悄的位置:“不是这样,是很多很多玉兰花,一整片一整片连起来的……花朵繁盛到会迷路,走不到尽头的那种。”
容悄笑了:“我倒是见过一片很大的玉兰花林,不过也没夸张到走不到尽头。你梦见了那样的玉兰花林?”
傅礼臻摇头又点头:“我一个人在那里,花很漂亮,还听到了很舒服的声音,还看到了一片红色的衣角……”
容悄蹙眉,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悄悄。”傅礼臻的声音再度响起,容悄抬头,对上他迟疑的视线,他似乎还在组织语言,由于不常开口说话,他的表达能力比一般人都要弱,思忖再三,他终于说出来了:“我总觉得那个声音像你,你去过那里吗?”
容悄记得的那一片玉兰花林是在京都城门十里外的弗果寺,以弗果寺为中心方圆三里之内种满了玉兰花,这成片成片的玉兰林里还有一个玉兰村,住着三四十户人家。
她跟着那浩浩荡荡一群人去赏过玉兰,还尝了一些掺了玉兰花的小食,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印象了。
容悄看着傅礼臻的眼睛,可他们初次相遇,明明是在护国寺后山的梅林,还是个下雪天。
她站起来,声音轻快:“我去过一片玉兰林,但是跟你说的不太一样。”
傅礼臻不满意她的这个回答,别过脸躲开凑到自己耳边“嘻嘻”笑的声音又问:“那你有很长的头发和很长的袖子吗?”
“有呀~”容悄在他面前抬起手,长而广的大袖遮住指尖,“可惜你看不见呢。”
“你长什么样?”
容悄以袖掩唇,乐呵呵:“很漂亮呦。”
傅礼臻:“……”
容悄第一次从他脸上读出类似无语的表情,更乐了,笑声愈大,清脆如撞铃。
却也与梦中的笑声重叠在了一起,几乎一模一样。
她表现的实在太过嚣张肆无忌惮,傅礼臻慢慢吐出一口气,把手里的杯子随手搁在后面的流理台上,往门外走。
正在容悄冲他的背影做胜利的手势时,他忽然又扭过头来说了一句话,神色颇为认真。
“是比肉包漂亮吗?”
容悄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狠狠跺脚:“你又看不见我,不要质疑我的长相!最起码……最起码比下有余!”
深夜寂静,她略微急促的呼吸声清晰可闻,傅礼臻因为梦境而有些浮躁的心又安定了下来,忽然又生出了困意,心满意足补眠去了。
直到十一点大门的门铃被疯狂地按响,他才揉揉眼睛从床上爬起来,穿上拖鞋睡眼惺忪地去开门。
来人是谁,完全是可以预料的,只不过他这次没猜准,少算了两个人。
“傅礼臻,昨天为什么没有去上课!不是说好了事情吗?!还不接电话!!你知不知道学校明里暗里跟我一通说我有多尴尬吗?!”林玉一看到他火气就上来了,指着他的鼻子披头盖脸就是一顿骂。
林玉个子不高,加上高跟鞋也就一米六五左右,站在三个人高马大的男人中间更是娇小的可怜。但娇小归娇小,她跳脚时横眉竖眼的模样瞧着却是无比强大的,令谁也无法把她与“柔弱”这个词联系起来。
傅礼臻握着笨拙的锁,嘴唇微抿。
“好了好了,有什么话进去说,堵在门口让人看笑话吗?”傅屈伸手拍了林玉的肩膀一记,浓眉微蹙。
傅乐臻也劝:“妈,你等会儿再跟哥好好说,我还是第一次来哥哥这里,先让我好好参观一下呗。”
父子俩一起劝,林玉好歹是把火气压下了,瞪了傅礼臻一样,她直接踩着高跟鞋就进去了。
傅乐臻想亲近一下哥哥,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停顿了一瞬还是跟着林玉进去了,院子里只剩下傅屈和傅礼臻两人。
“别总是惹你妈生气,她年纪大了,身体也没有以前硬朗了。”
傅礼臻看了年过五十依然保养的像四十出头的父亲一眼,移开视线:“您身上的香水味和之前不太一样了。”
傅屈一僵:“……大人的事情,你不懂。”
傅礼臻点点头,他转身:“我不懂,但妈妈懂。”
傅屈被他噎了一把,黑着脸关上门,这臭小子哪里像是有毛病的样子!比乐乐精多了!
他总是很容易就忘了这样一个事实,傅礼臻的不懂与不关心,并不意味着他就是无知无觉,就是迟钝或者直接一点说是傻的。
相反,他的专注力会让他的观察到达细致入微的程度。
傅屈和傅礼臻一年见两次面就最多了,每次见面都说了什么傅礼臻一直都没记住过,他的注意力一直都集中在傅屈身上的香水味上,近十年来的香水味他都记得,两三年一换,每次换都是截然不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