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分别坐到正副驾驶,葡萄则被沈翊流放到了后座去。
车里空调一开,暖气充盈,隔绝了外面的冰天雪夜。
说实话,云初岫有点儿小紧张——并不是那方面的紧张。
而是对于沈翊想要告诉她的事情,感到有点儿紧张。
她也说不上为什么,话到舌尖也没发出来,只能蹭过去一点,握住了他的手。
沈翊轻轻揉着她的手,车里的灯光将他的眸子映得很亮。
云初岫还等着他的正题呢,他却问了句毫不相干的话:“你还记得,拍《你笑一笑》的时候,尤伊在结局写给明祁的情书里,写的最后一句话吗?”
“?”
她记得是记得,但不知道这跟他们现在要说的事情有什么关系。
沈翊的嗓音低低缓缓,含着深深的情绪,在车里这一方小小的密闭空间里荡开:
“你并非把我拉入光明,你立于此处,本身就是一片光明。”
第34章 34次骄傲
三月, 春寒料峭, 傍晚的风吹拂在人脸上像是浸过冰的一根根细小银针,冷得人直发颤。
街上正值下班放学的高峰期,车流拥挤,行人络绎。
身形瘦削的少年穿过一条一条的街道, 走进了一处高档小区。小区里皆是复式小楼,住户很少,许多幢房子都是空着, 还没有人入住。
沈翊在家门口停下。
女人的声嘶力竭, 男人的愤声咒骂,嘈杂地交织在一起,尖利地穿透大门,在他耳边嗡嗡作响,愈演愈烈。
他神情冷淡, 置若罔闻。
这种状况, 已经持续十四年了。
他早已麻木。
钥匙还未插进孔里,面前的门就被人大力打开了,沈翊往后退了一步,才没有被突然打开的门扇到。
身材高大的男人骂骂咧咧地走出来,看见站在门口的沈翊, 愣了愣,表情很快转变了:“回来了。”
“嗯。”沈翊淡淡地,“爸。”
男人停顿了几秒,眼中神色挣扎, 握着门把的手犹豫地动了几下。
他挡在门口,沈翊进不去,却也没反应,只冷冷淡淡地站着。
半晌,他像是下了个决心,语调温和地开口:“阿翊,跟我出去吃个饭。”
他话刚落,一个长发女人就冲了出来,将他往外推出去,然后把儿子拉进了屋里,护在自己身后。
“你还是人吗?”女人裂眦嚼齿,“这可是你儿子!你疯了吗?!”
男人顿时如同一颗被引爆的地雷:“不过是把阿翊送给他们玩几天,我们也能喘口气,不然全家人上接头喝西北风去吗!啊?!到底是谁没有为这个家着想?!”他喘着粗气,“我是疯了!妈的老子当年疯了才娶了你!还他妈把自己当成林家的千金小姐,没有那几个臭钱你什么都不是!”
女人脸色煞白,浑身颤抖着,尖叫道:“滚!你现在就给我滚!”
男人“呸”地突了口唾沫,头也不回地大步走了。
房屋前重归宁静。
沈母关上门,缓缓地回过身看着进入青春期后个子已经拔高不少的儿子,唇瓣微微颤着,含着哽咽:“阿翊,不管他。上学累了吧?妈给你做好饭了。”说着轻轻推着他的后背往屋里走,“去洗个手,吃饭吧,吃完饭再做作业。”
沈翊自始至终没有什么表情,“好。”
沈母名叫林妗,原本在林家,是娇宠长大的千金小姐,模样也长得美,举止优雅,十足的大家闺秀。
直到她结识了沈父。
沈父出身一般,大学毕业后和同学合伙创业,也算运气好,闯出了那么点儿小名堂,虽然比不上林老爷子万贯家财,叱咤风云,但比起一般人,收入可以说稳定而稍显富足了。
林老爷子对女儿结交的这个男朋友有那么点儿不满,因为以他在圈中的地位,足以给女儿找到更好的归宿。可女儿坚持,这个小伙儿也有潜力可激发,林老爷子到最后也干脆睁只眼闭只眼,不再过多阻拦。
然而某天,林老爷子发现女儿的这个男朋友,并不如表面上的那样老实。
他开始强烈反对两人交往,却又不愿意伤害到女儿。以他的能力,打压沈父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可女儿在他面前一哭,他就下不去手。
林老爷子企图跟女儿讲理,可这理还没机会讲,林妗就跟着男朋友跑路了。
这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他发动了所有的人脉去找,但那个年代,再怎么找,只要人有心要躲得死死的,也难以翻个底朝天。
林妗就这么跟着沈父离开了家乡,来到了另外的城市。
被保护得太好的小女人满眼满心只剩爱情和爱人,沈父信誓旦旦地告诉她,出来只是暂时避风头,等他在这里重建根基,有了大作为,再带着她回去给老爷子报喜,老爷子就不会不同意他们了。
到那时,不仅夫妻二人带着名利地位回去,再带着孩子,什么都有了,林老爷子还能说什么呢?
林妗深信不疑。
离家的愧疚与不舍,也在他的这番话里逐渐搁浅。
重新起步是很困难的,所幸林妗从小大的积蓄不少。
她毫不犹豫地用那些钱给她和恋人置办了一套房产。有了舒适的住处,剩下的一大笔钱,自然是给恋人拿去重新创业了。
刚开始,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沈父的生意小有起色,两人重新办了所有的手续,结了婚,生下了一个健康的儿子,取名沈翊。
林妗对未来充满了希望。
即便现在的生活和以前相比差了实在太远,但她有深爱的丈夫,有心爱的儿子,一切都让她感到满足。
直到某天,这个梦破碎了。
在她不知道的时候,沈父开始沉迷于炒股与赌博,若两样都是小赌小炒怡情,问题不会太大,但沈父在一次狠心多投之后尝到了甜头,来钱不知道比他天天跑公司兢兢业业快了多少。
他上了瘾,投入得越来越多。
最后把整个公司都彻底投崩了。
这些事,沈父隐瞒得很好,林妗直至高利贷找上门之后才得知。
一夜之间,美好的家庭不复存在。
沈翊当时尚且年幼,家庭的美满还未在他脑子里留下什么印象,接着接触到的就是家里每天都在爆发的争吵,母亲责备父亲,父亲呵斥母亲。
争吵一天比一天严重。
沈父不甘心,在家里呆着不痛快,就出门找法子挣钱。
林妗则在家里天天以泪洗面,用着自己手头最后的积蓄供儿子上学。
她不是没有想过带孩子回家,去找父亲。
可想起自己的所作所为,她没有那个脸面,没有勇气再去面对父母与弟弟。
只能如同苟延残喘般,守着这个摇摇欲坠的家。
十四年过去,小小幼童长成了少年,沈翊生活在这样的家庭环境里,从心到情比起冷,更确切的说是平淡。
他看着周围的一切都像站在一个木框外面,框里只不过在演绎着一部又一部与自己无关的电影,激不起他的任何情绪。
沈翊并不觉得自己有问题。
他深知自己只不过是冷静而已。
沈父在家的时间越来越少,家里欠了一屁股债,他却深陷赌博的漩涡里不可自拔,每当输到谷底的时候,总会尝到一轮甜头,引诱他常驻不走。
沈翊知道,这是赌场惯用的手段。
看,他如此清醒而理智。
他没有任何问题。
唯一能让他感到丝丝温暖的,只剩母亲。
林妗无能,但对儿子倾注了所有的爱意,他是她最后的救命稻草,拽着她,才使她不沉溺于绝望的水底,坚持至今。
沈翊从父母的对话里大概猜得出,沈父想带他去做什么。
家里的债主,不少。
他在晚上洗澡的时候,第一次产生了极大的情绪反应,难以控制地呕吐起来。
伴随着呕吐的还有生理性反应流出的眼泪。
沈翊在呕吐的过程中,感觉自己仿佛失去了意识一般,脑子里一片空白。
直到最后呕出的只剩酸涩的胃液,他才终于好受了。
林妗听见动静,担忧地过来敲门:“阿翊,怎么了,你在吐吗?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沈翊漱了口,变声期的嗓音很哑:“我没事。”
“真的吗?别瞒着妈妈,不舒服一定要说。”
“妈,我没事。”
他站在洗手台前面,看着镜子里眼眶发红,脸色苍白的自己,眼帘慢慢地垂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