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生活的灵魂不是爱情,生活的灵魂是其本身,她想。
失恋再令人心痛,也不过是个客人。
然而,下一秒,许星洲听到了一声熟悉的、甚至让她胆战心惊的声音。
“星洲——”
那个女声高声喊道。
许星洲僵在了原地,连头都不敢回,只当自己幻听了。
——她怎么可能来这儿?她来这里做什么?不是要结婚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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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星洲回过头,看到了自己的母亲。
王雅兰年近五十,保养仍然得当,看上去说今年三十几都有人信。
她显然是赶了一天晚上的路,还带着一种风尘仆仆的疲惫——许星洲上一次见到她还是在两年前,王雅兰试图来给她送考。
“你来这里做什么?”许星洲冷冷地问:“你不是要结婚了么,婚宴不是都订好了?好不容易订的五一婚宴说翘就翘?”
王雅兰支支吾吾地说:“我……我就是想来看看你……”
许星洲嘲讽地道:“我初中的时候——你二婚的时候我就告诉过你,你走出那扇门,我这辈子都不会再正眼看你一眼。”
王雅兰:“……洲洲,妈妈……”
“洲洲?妈妈?叫出那个你十几年没叫过的称呼,”许星洲难以置信地道:“你就觉得能和我拉近距离是么?”
王雅兰脸上无光,低声求饶般道:“这里人太多了,我们到别处去……”
许星洲:“……”
许星洲说:“就在这里,十分钟,我最多给你十分钟。多于十分钟我就报警。”
“目的,”许星洲说:“你说清楚。”
王雅兰低声道:“……妈妈要结婚了。”
许星洲点了点头:“哦。”
“……妈妈这么多年,”王雅兰说:“都对不住你。说来也是厚颜无耻,但我还是希望你能原谅我。”
许星洲:“……”
“虽然你没在我身边长大,但你其实很像妈妈,”王雅兰沙哑道:“我之前听你们高中班主任提起过,洲洲。你像我,是个心动人动的人,想一茬做一茬……其实妈妈也没想过别的什么,就想……”
许星洲出声道:“就想我祝福你?祝福你和第四个丈夫相亲相爱?因为我和你像?”
那一瞬间许星洲简直要笑出声,心里最深处的恶意都被释放了出来。
——她居然说这种话?她怎么好意思说这种话?
“我和你哪里像?”许星洲冷冷道:“你再说一遍,看着我的眼睛。”
王雅兰下意识地躲了一下。
许星洲直视着王雅兰的眼睛道:“——你出轨,在我五岁的时候闹离婚,把我甩给奶奶。导致我从小就害怕被抛弃,到现在了,连我喜欢的男孩的好感都不敢接受。”
“到现在了,快五十了,”许星洲站在人来人往的人潮中道:“你觉得抛弃了我良心不安了,就坐个车来这儿来找我,让我祝福你。”
王雅兰一句话都说不出。
“祝福你妈呢,祝福你妈呢!”许星洲说着说着就要哭出来,心里那种崩溃的情绪犹如坍塌的堤坝,喊道:“你现在能滚多远滚多远——!”
如果不是你,许星洲酸涩地想。
王雅兰犹如被戳中痛点,强自道:“洲洲……”
“你不滚我滚,”
许星洲哑着嗓子,看着王雅兰,近乎崩溃地重复道:
“——你不滚我滚,我滚。”
-
……
…………
程雁一回家就神经放松,一觉睡到了中午,醒来一边看着手机一边煮粽子当午饭——她爸妈都去上班了,只剩她一个人在家,窗外与乌云密布的上海截然不同,是个阳光明媚的好天气。
许星洲一整天都没什么消息,程雁无聊地问了她几句‘上课点名了吗’,许星洲可能还在睡觉,一直没回。
她昨天太作了,估计闹到很晚,程雁想,她今天睡到两三点也正常。
程雁又给李青青发了条微信问许星洲的现况,李青青说‘洲洲今天早上状态挺好的,早上还和我笑眯眯呢,估计还在宿舍睡觉’,程雁就没再放在心上。
毕竟她妈要去找她的预防针也打过了,许星洲状态也还行,肯定躲着她妈走,应该是不会有大问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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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雁真的发现问题,是在那天晚上八点钟。
她平时很少翻自己的朋友圈,只有无聊时会刷一下,程雁翻了一会儿,突然发现有学姐发了条文字朋友圈:
——‘今早南四栋门口居然有母女吵架,惊了,简直伦理大剧’。
程雁几乎是立刻意识到了不对劲。
南苑四号宿舍楼就是他们住的那一栋,在门口吵架的母女还能有谁?难道世界上还会有第二对母女到大学宿舍楼门口吵伦理大剧一样的架不成么?
她赶紧给李青青打电话,这一打不要紧,暴露了李青青则极度缺乏照顾人的经验,更没有半点照顾许星洲的意识——显然她觉得只要把许星洲喂饱了就不会出事,此时在外头上自习,模糊不清地说‘我中午回宿舍的时候星洲不在,应该是吃饭去了,下午我有课,怎么了吗’……
程雁:“……”
程雁那一瞬间,意识到,事情大条了。
第4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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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千里之外。
夜里八点十几分,程雁的妈妈在外面炖排骨藕汤,肉香四溢,藕香甜软。
程雁给许星洲的手机打电话,连打了三个都是无人接听。
给她发的消息仍然没回,程雁只得向那个发朋友圈的师姐求证白天发生了什么——那个师姐算得上是秒回。
师姐说:“不太晓得。我感觉像周立波在节目上逼被弃养的孩子认爸妈一样。那个女生从小就被她妈抛弃,是她妈出轨导致的离婚,现在她妈颠颠地回来找她。”
程雁看着屏幕上师姐发来的那行字,简直如遭雷劈。
这种剧本不可能有别人,绝对是许星洲。程雁千算万算也没算到她妈居然能做出堵宿舍这种过分的事情。
师姐又补充道:“我作为旁观者分析了一下,觉得那个妈心机太深了,在人来人往的宿舍楼前堵人,估计是打算用舆论压力让那女生就范。但是那个女生也不傻,没和她妈怼几句,人刚刚围上来,就自己走了。”
程雁:“……”
程雁对师姐道了谢,心里存着一丝侥幸许星洲兴许是在睡觉,才没接电话。
许星洲的情绪一旦上来,其实会变得相当嗜睡——她的最高纪录是一觉二十六个小时,程雁捏着手机晃了又晃,只觉得手心有些出汗。
如果许星洲真的不在宿舍怎么办?
——五一假期,她们班上的同学该出去玩的都出去玩了,班里都不剩几个人,如果让他们通宵找许星洲,也未免太过不现实了。
毕竟,所谓大学同学不过萍水相逢。
而且没人猜得到她会去哪里。
程雁那一瞬间,简直想去买回程的票。
——然而五一假期的票源极其紧俏,她回程的票还是提前两周抢到的,程雁紧张得手心冒汗,片刻后李青青直接打来了电话。
程雁抖着手接了。
李青青一接电话就焦急地告诉她:“星洲不在宿舍,中间应该也没回来过!”
程雁以为自己没听清,无意识地啊了一声。
李青青手足无措地道:“她的手机就在桌面上!怪不得你打不通——宿舍里和我中午走的时候一模一样,她中间没回来过,雁雁,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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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雁觉得,这世上其实是有两个许星洲的。
程雁认识真正的许星洲。那个许星洲曾在初三秋天的一节体育课上,偷偷拉开自己的校服袖口,对程雁说:
“你看。”
那时候初秋的阳光透过桑树洒了下来,落在女孩的胳膊上,那小臂又白又细,上头盘踞着一条毛毛虫一般丑陋的疤痕。
程雁凑过去看,被那条伤口骇了一跳——那伤口太狰狞了,就算愈合了许久,也能看出来,那地方至少被割过两次以上。
程雁差点尖叫出声。
那条疤上至少重重叠叠地缝过二十多针,像是伤口愈合后又被割开了一般,毛虫般扭曲的伤口外全是缝合的针眼儿。
但是许星洲是这样介绍那道伤口的:
“……你看,这样我都没死。”
她说。
许星洲说那句话时阳光温暖,银喉长尾山雀在树梢啁啾鸣叫。
程雁所认识的,真正的许星洲——她眼睛亮亮的,对程雁笑眯眯地说:“所以,雁雁,你不要总觉得我很脆弱。”
可是——毕竟还有第二个。
程雁难堪又无措地拿着手机。
那个失控的许星洲曾经彻夜地睁着眼睛,或是茫然地望着窗外,她在夜里寻死,在一万个夜晚凋零。她睁着满是血丝的眼睛割过三次腕,偷偷攒过护士配给的安定,险些被送去医院洗胃,用尽一切方法想要告别这个世界。
然后那个失控的她在初中的那年夏天,被真正的、战士一般的许星洲硬是装进了麻袋里,用力拖到了一边。
多么讽刺啊,程雁想。
像许星洲这么拼命又认真地活着的战士,心里居然捆着一头这样的怪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