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邵凡无法承受那个发病的许星洲这件事,许星洲早就知道了。
——他只是个出身普通家庭的普通男孩儿,有着普通而平凡的价值观,生而被世俗桎梏——他被学历制约、被生活推着走、被父母所影响。这样普通的男孩,没有那样多的情深去交付给一个高中时懵懂的暗恋对象,没有那样多的耐性去忍受一个完整的许星洲。
——去忍受那个尖锐的、绝望的,缩在长夜深处的,灰暗的许星洲。
他的喜欢是真的,将许星洲视作美好也是真的。
却也只是如此而已。
林邵凡从来不曾了解过她,甚至连尝试都不曾有。
犹如对待一个梦中的幻象。
——可是许星洲是个活生生的人。
……
许星洲平静地说:“老林,我拒绝你。”
“我……”许星洲忍住心里涌上的悲哀:“……我对你没感觉,我也不是像你说的那样好的人,而且,我已经……”
“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许星洲在呼呼的风声中,这样道。
许星洲闭上眼睛,耳边传来世界遥远的呼喊。她听见风的求援,听见海的哀求,听见自己心里那个痛苦挣扎的女孩拍着门求救。
——可是,可是。
她眼眶滚烫地想。
可是,秦渡分明更加糟糕啊。
他拥有一切,喜新厌旧。他对待自己的人生尚不长情,对待活人更为挑剔,许星洲平凡得犹如千帆一般,和须弥山下的芥子、沧海中的一粟也并无不同。
许星洲面对他,连赌一把的勇气都没有。
-
许星洲是一个人回的学校。
她刚拒绝了林邵凡的表白,总不能再若无其事地和他一路并肩走回学校,许星洲毕竟不是傻子,拒绝完就找了个晚上要上课得先滚蛋的理由——先溜了,林邵凡一路都像是受到了莫大的打击一般,连挽留都没来得及——许星洲就钻进公交车,逃得无影无踪。
然而事实是许星洲晚上没课,只是明天有两节选修。程雁和她选了差不多一样的课,早已把自己归类为五一假期开始的自由人——三点多的时候就给她发了短信,说自己取了票,要滚回家了。
许星洲从公交车里钻出来时,路灯都亮了起来。
那大风几乎能将人吹跑,融融细雨呼一下子糊了她一腿,将裙子牢牢黏在了许星洲的腿上。
许星洲买的最后一把伞经过昨晚的大风也没了,她只得叹了口气,认命地将可怜的小帆布包顶在了自己的头顶……
……今年买了三把伞居然还要淋雨,人生怎么可以这么惨啊。
许星洲顶着小包,在雨里跑得透湿,没跑两步就觉得自己受不了这种雨,躲进了旁边的工行ATM。
外头雨势相当可怕,ATM由磨砂玻璃围着,外头犹如被水柱冲刷,透过玻璃只能看到路灯破碎的光。
许星洲茫然地看了会儿,只觉得鼻尖有点发酸。
她今天,无论怎么,都高兴不起来。
许星洲摸出湿乎乎的手机,准备给李青青发短信,让她别上自习了,来工行ATM这儿来来救救这个学期丢了三把伞的倒霉蛋女孩。
然而她刚把手机摸出来,连锁屏都没开——
——ATM的那扇磨砂玻璃门,突然就被拉开了。
刹那间、漆黑的大风和雨,咕噜咕噜地灌入。
而与那大风一同进来的,还有一个个子高大的、裤腿淋得透湿的青年人。
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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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星洲被扑面而来的冷气激得一个哆嗦,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
进来的那个人穿着双许星洲白天见过的鞋,许星洲思考了半天,才有些迟钝地想起自己应该是在华言楼门口见过。
华言楼门口人来人往这么多人,为什么会偏偏记住这么一双鞋呢……
许星洲其实平时根本不会思考这些东西,可是那段时间却莫名其妙的思绪缓慢,纠结于一些很小的细节,呆呆的,甚至不能思考。
像是她与世界之间隔起了一层凉凉的塑料薄膜。
——连试图碰触,都会漾起一层阻隔她的雾。
哦是了,许星洲半天才想了起来,要抬起头才能判断这双鞋是谁的。
可许星洲连头都没来得及抬,就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许星洲。”
那个人将那把印着小星星的伞收了,伞面的水哗啦啦地挤在大理石地面上。那个空间其实相当狭窄,许星洲呆呆地抬起头,与他对视。
秦渡居高临下地道:“许星洲,我给你发的微信你为什么不回?”
许星洲:“……”
“昨天晚上不还好好的吗?”秦渡不爽地道:“师兄如果做了让你不高兴的事情,不是让你直接指责我的吗?”
是了,秦渡似乎是这么说过的。
他很久以前说过,以后不舒服就要和师兄说,师兄不懂,可是会改。
许星洲懵懵地道:“……没有吧。”
我昨天晚上没有好好的,许星洲其实是想这样说的。我从昨天晚上起就觉得世界开始变得糟糕了——可是她连把这句话说完的力气都没有。
这些话是不能说给秦渡听的,他又能做什么呢?许星洲想。程雁去哪里了?
秦渡狐疑地问:“真的没有?”
“没有。”许星洲笃定地告诉他。
秦渡道:“那没事了,师兄发微信是想约你今晚去吃饭。”
许星洲茫然地想了很久,才道:“……我不太饿。”
“我猜也是。”秦渡眯起眼睛:“在外面吃过了是吧?”
许星洲摇了摇头,她确实没吃晚饭,把林邵凡丢开之后就一路跑了回来,确切来说已经一整天没吃饭了。
可是,不太饿也是真的。
外头唰然地下着大雨,噼里啪啦地砸在玻璃隔间上,秦渡有点不高兴地问:“你没回我微信,那今天和你同学去做什么了?”
许星洲想了一会儿,认真地说:“我去给他买手信了,他得给他同学带点东西。”
秦渡:“……”
秦渡嘴角忍不住上扬:“你同学是要回北京了?”
许星洲认真地点了点头,头发还湿漉漉的,看上去蔫巴巴的,像一只被雨淋湿的小猫。
秦渡:“……”
秦渡伸手在许星洲软软的发旋上揉了揉,心满意足道:“他早该滚了。”
许星洲看着他,没有说话。
雨噼里啪啦地砸着ATM的磨砂玻璃,长夜之中雨水不绝,女孩的口红还残留在唇上。那颜色极其勾人而湿润,犹如夏夜祭典的橘红灯火。
秦渡盯着那个女孩柔软微张的嘴唇,那一刹那,他几乎像是受了蛊惑一般,伸手磨揉许星洲唇上的口脂。
许星洲:“……你……”
秦渡道貌岸然地又揉了一下,道:“妆晕了。”
许星洲脸顿时变得红红的,接着向后躲了一下,自己用手背把口红擦掉了。
……她真的脸红了。
秦渡只觉得许星洲擦口红的小动作简直可爱死了,又想起了肖然的电话。
瞬间,秦渡心里简直是盛开了一个温暖灿烂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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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星洲想了很久,才想起来这里是ATM,而且还是很偏的工行——秦渡出现在这里,实在是出现得很莫名……
“……师兄,”许星洲问:“你是来取钱的吗?”
秦渡简直抑不住笑意,伸手在许星洲头上又摸了摸,问:“我取钱干嘛?”
许星洲:“你不取钱……”
你不取钱来这里干嘛?许星洲还没来得及问出来这个问题,秦渡就揶揄地问:“我要是不来的话,你打算怎么回去?”
许星洲连想都不想:“跪着求我室友来给我送伞,我刚刚就准备发微信的。”
“所以,”秦渡打断了她,道貌岸然道:“师兄是来让你不用跪着求人的,你明白了?”
说话时,秦渡手里还拎着许星洲那把小伞,伞上的水淋淋漓漓地滴了一地。
他裤腿都能往下滴水,显然是一路跑过来的,然后秦渡将自己的外套一脱,故意问:“想不想师兄送你回去?”
二十四小时内发生的事情太多了,许星洲今天脑袋又不太好用——以至于她至今还有点懵懵的反应不过来,只随波逐流地点了点头。
而下一秒秦渡就开了口:
“也不用多了,你抱师兄一下,以后师兄天天送你回寝室。”
许星洲:“啊?”
秦渡笑眯眯的,哄小朋友一般俯身道:“嗯?不愿意吗?”
“过了这个村没这个店,”秦渡得意地道:“——师兄这种男朋友这个世上都不好找,小师妹。”
——秦渡刚刚是不是说了男朋友?
他也是在表白吗?许星洲怔怔地抬起头,与秦渡对视。她只觉得她与秦渡,与世界之间隔着一层难言的隔膜。
晚春雨声不绝,法国梧桐哗哗作响,取款机里的灯光映着高傲的青年人,和靠在角落一身红裙的女孩。
“许星洲,”秦渡难得正经地道。
“——你试试和我谈恋爱吧。我会对你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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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星洲闻言悚然一惊,遂仔仔细细、冷冷静静地打量了一遍秦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