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
赫连清的声音很淡然,双腿也慢慢恢复了平静,尽管套着羽绒裤,但仍显瘦弱,软软的靠在白鹭的腿边。
此时的赫连清紧紧的靠坐在座椅里,尽管有白鹭从旁扶助,可还是会时不时的因颠簸而倾斜了身子。
白鹭把赫连清僵硬的身子搂得更紧,将小脸窝在他的肩头。
“都怪我,应该和你商量一下,再跟我爸妈把时间定下来。不然,我们可以在珲县先休息一晚。”
赫连清揉了揉白鹭肩头的发丝。
“别担心,我只是有些怕冷。我们南方人,没见过世面。”
白鹭被他逗笑,又把他冰凉的手指放在手心里搓揉……
“白鹭”,过了一会儿,赫连清唤她。白鹭低低应着,听他在自己耳边轻声嘱咐。
“等下见了你的家人,不要为我说话,好吗?”
白鹭一下子从赫连清怀里坐了起来,瞪着眼睛看他。
赫连清笑着碰了碰她有些微鼓的小脸。
“我不是说你爸妈一定会为难我。只是觉得,作为晚辈,态度谦和一些可能更能博得好感。毕竟推己及人,我这副身子,任是哪家女儿的父母,都不大愿意接受。”
说着话,赫连清暗暗抓了下细弱的双腿,不经意间已经指节泛白。白鹭看在眼里,心里微酸,重新搂住赫连清的腰腹。
“不会的,你那么好,所有人都看在眼里。而且,虽然我爸妈都是农村人,可一直都很开明。从小他们都尊重我自己的决定。对身体不方便的人,也从来没有歧视过。从前还带着我和弟弟,帮助他们种过地,收过稻子。我如今不过是早早怀了孕,等和你领证结婚,就名正言顺了。我相信,爸妈不会说些什么的。”
赫连清忽然心中有些苦,他很想告诉白鹭,可那些“身体不方便的人”并不会成为他们的女婿。然而,他终究没有开口。
思索了片刻,赫连清还是牵起白鹭的小手,重又认真说道。
“白鹭,你务必要答应我。等下无论我说什么、做什么,都一定不要帮我。无论你爸妈对我说什么、做什么,也都一定不要来阻止,好吗?”
…… ……
出租车在乡村公路上疾行了两个多小时,终于开进了一家农舍的院子。车子普一停下,便有个少年人从屋子里急急忙忙跑了出来,边跑还边嚷着。
“爸妈,姐他们回来了。”
紧跟着少年人的声音,是一个有些年龄的女人的笑声。
“赶紧让他们进来,一会儿给他们下饺子吃。”
少年人穿得极为单薄,不过一件薄薄的长袖T恤,跑得却极快,双脚踩在松软的雪地里,发出欢快的嘎吱声。可当他跑到出租车前,却完全怔愣当下,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尾随在他身后的,是那个笑声爽朗的中年妇女,她身上系着围裙,手里还捧着一个面盆,里面盛着刚拌的饺子馅儿。笑容也在看到从出租车上下来的人之后,顿时僵住了。
出租车司机照旧很热心的替白鹭把行礼搬出后备箱,而白鹭则去副驾驶位把赫连清的轮椅拎出来,放在后门旁边。赫连清自行从出租车内转移到轮椅上的时候,少年人和中年妇女便恰巧看到了这一幕。两人相似的眉眼,同样的惊愕表情。
被白鹭和母亲和弟弟如此盯着看,纵是做了许多天心理建设的赫连清,也顿时觉得似是被一盆冷水从头淋到脚,一瞬间觉得如鲠在喉,头也抬不起来,禁不住扶了扶毫不着力的双腿。
而白鹭,似乎还没意识到母亲和弟弟的神情有不对,她只顾着低头帮赫连清整理双腿,待站起身看到母亲姚桂英之后,便露出甜美的笑容。
“妈,我回来了。”
可姚桂英却完全像是听不见似的,依旧盯着赫连清的轮椅瞧。白鹭这才明白不对了,她慌张的低头看了看赫连清,却发现他也正抬头看着她,笑得惨白而抱歉。
白鹭心里一疼,咬着牙牵起赫连清的手。
“妈,这是我男朋友——赫连清。”
还不等赫连清将“阿姨”两个字说完,姚桂英竟像是受到了巨大的惊吓一般,逃也似的躲进屋子里去了。
白鹭只觉得胸口酸闷,堵得要命,想立即推起赫连清的轮椅就飞回申城去。可赫连清却拽着她的小手,强撑着低微的笑。
“我们进去,再和你爸妈好好打声招呼。”说着,又看向一旁依然呆若木鸡的白枫。“这位,是你弟弟白枫吧?”
白鹭抿着唇点点头,声音有些哑,把手里的拉杆箱往白枫跟前送了送。
“白枫,先帮我们把行李拿进去吧?”
白枫还有些反应不过来,隐约退了两步,才尴尬的扯了扯嘴角,最终一个字也没说,只是抢过拉杆箱,迅速钻进屋去。
看到母亲和弟弟这样的反应,白鹭心中既意外又难过,顿时眼眶便红了一圈,她低着头去看赫连清,心中似乎有一个声音一遍遍的劝阻她,“走吧,和赫连一起赶紧走吧。”
可还没等她说出口,赫连清便拍着她的小手,仰头看着她淡淡的笑。
“没事,白鹭。我们进去吧。”
…… ……
白鹭家是典型的北方农村院落,院子里的土路并不平整,皑皑白雪冻得一个疙瘩又一个疙瘩,轮椅在这些坚硬的冻土上颠簸,赫连清那双孱弱的双腿,三番两次跌出踏板之外。最后,他不得不双手拽着膝盖,由白鹭将自己推到门口。
屋子门前的坎儿不高,但仅凭赫连清一个人的力量是上不去的。白鹭把赫连清停在门口,去仓房里找了半天,拎了一大片废旧门板铺在上面。白鹭伸出手来,却看到赫连清摇头,表情异常严肃。
“我自己来。”
然后,白鹭就站在他的身旁,咬着下唇,看他一点点费力的将自己推上这临时搭建的斜坡。
那是唯一一条通往白鹭娘家的路,尽管那条路只是一张废旧门板铺成,残破而厚薄不均,又一直在嘎吱乱颤,可赫连清依旧稳稳的把自己推了上去……
屋子里收拾的干净利落,窗明几净。进门便是个不大的厨房,灶台上摆放着各色食材,锅里的水还滚滚的烧着,炉灶里柴火噼啪直响。
而紧挨着大门的一侧便是内屋,连接内屋的房门大开,毫无遮拦,抬头便能看到一片宽敞的土炕。土炕烧得很热,赫连清一进屋子便感到一阵胸闷,不自觉扯了扯衣领。白鹭连忙帮把脖子上的围巾解开,又想帮他脱羽绒服,却听到一声冷哼从炕上传来。
白鹭与赫连清一同顺着声音望去,却看到父亲白茂廷刚把手中的卷烟恶狠狠的扔在炕桌上。母亲姚桂英坐在炕桌对面,脸色也是不怎么好看。弟弟白枫则站在白茂廷身后,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炕桌上早已经摆放了各色佳肴,几乎都是白鹭喜欢的吃食。望着父母的一张冷脸,白鹭犹豫了片刻,仍是向前了两步。
“爸妈,我回来了。”
见白茂廷和姚桂英都不说话,白鹭强自镇定的扶了扶赫连清的肩膀。
“爸妈,这是赫连清,我之前和你们提过的,我男朋友。过几天,我生日一过,我们俩就决定登记结婚。”
第36章 错
“啪——”
白茂廷一拳狠狠砸在炕桌上,那上面的盘盘碗碗一并飞了起来。他显然气得不行,胸口迅速起伏,一副山雨欲来的势头。
姚桂英也是重重一叹,但仍是出声阻止。
“你先别着急生气,让我先问问他们俩到底怎么回事儿。”
白茂廷再次冷哼一声,盘着腿直接背过身去,抓起炕桌上的卷烟又重新含在嘴里。
白鹭被白茂廷那一锤吓得一阵寒颤,不自觉便躲在赫连清的身后。赫连清轻拍她的小手,以示安慰,却听姚桂英唤了声,“白鹭”。
白鹭抬起头,就看到姚桂英朝自己招手,声音倒还算温和。
“你过来,到我边上来。”
白鹭咬牙犹豫,母亲让她此时离开赫连清的身边,一排白家人就这么正对着坐在轮椅里的赫连清,这简直就是三堂会审,一派对阵的架势。
“妈。”她忍不住撒娇。
姚桂英却瞪大了眼睛。“你过不过来!”
白鹭还在纠结,赫连清却拉起她的小手,往前带了带。
“去吧,你也好久没回家了。去炕上,陪阿姨坐坐。”
白鹭走到姚桂英身边,立刻被她钳住了胳膊。不顾白鹭的挣扎,姚桂英直看着赫连清问道。
“赫连清先生是吧?你和我们家白鹭认识多久了?”
赫连清脸上一红,低低的回道。
“阿姨,你叫我小清就行。我和白鹭认识不算久,快三个月了。”
话音一落,背对着他们的白茂廷立时又是一声重咳,而姚桂英挑了挑眉头,又问。
“听说你常住申城,你是申城人吗?今年多大了?父母兄弟如何?”
赫连清点点头,态度依旧谦卑和顺。
“我是申城人,出生在申城,一直在申城生活到十几岁,随母亲在法国生活过八年,五年前才回国的。马上二十九了。我母亲已经过世,家里还有父亲、兄长和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