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好。”夕溪整理了一下上衣,又重新坐好,才又道,“进来。”
沈忠这才把门推开,恭敬地请了秦刚进门。夕溪本来看了他们一眼已经垂下头,但又觉得有什么不对,重新抬头看向秦刚的脸,平日里无比干净,英俊的脸庞显得很不一样,大概是来得太匆忙了,他连胡子都没有来得及刮。
秦刚就着沈忠拉到床边的凳子坐下,看她的目光有些惊奇,抬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皱眉抱怨:“某人派沈忠凌晨四点把我从被窝里挖出来给自己的太太看病调理身体,一路又开了四个小时的高速。所以衣冠不整,你知道该怪谁了?”
听他这么一说,夕溪的面色从茫然变为了羞赧,咬了咬下唇,才轻声说:“不好意思,麻烦你了。”
其实她身上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之前的病也已经没了大碍。只不过是因为最近天气变化多端,她的鼻炎又犯了,所以看上去会有些感冒的症状。沈御风昨日问她,她支支吾吾敷衍了过去,本以为他不会放在心上,谁知道今天他就把秦刚给找来了。
秦刚听她这么说,翻了个白眼:“大冰山沈御风现在有了另外一个封号,二十四孝老公。你这边敢打个喷嚏,他那边都能兴师动众把天给翻过来。”
普天之下,敢这么说沈御风的,大概也只有他秦刚了。
夕溪听他这么说,心里觉得更过意不去,脸红得也愈加厉害。
沈御风处理好家里的各项事务,刚一进门就看到夕溪的脸红得如熟透了的番茄,便微微地蹙眉问秦刚:“怎么样?又发烧了吗?”
他不问还好,一问,其他的三人都有些忍俊不禁。只看着她脸红,就觉得她是有了什么头疼脑热,真是关心过度。
夕溪笑了一会儿,抬头去看他,只是一眼,就被他的目光抓住了一般。那双幽深的眸子,里面有自己的影子。以前她总觉得只能从那里面看到冷漠,但现在像是盛满了暖暖的春光,可以传递给她无限温暖。
然而这种温暖只是一瞬间,她立即又想起刚刚听到的窗外的对话。说者无心,听者却有意。无论是谁大概都无法接受,在自己的婚姻之外还有一个王牌的候补存在吧。她想到这里,心里似有什么东西微微晃动,摇摇欲坠。
秦刚忍不住又调侃了沈御风几句,气氛渐渐放松下来,他快速帮夕溪检查完毕,嘱咐她再睡一会儿,然后和其他两人鱼贯而出,还给她一份清静。
沈御风和秦刚一直到走出熙园才开始交谈。
秦刚对他道:“其实她身体底子并没有那么差,总是小病不断除了因为天气变化无常之外,大概还是心理的原因。”
“心理?”沈御风听秦刚这么说,很快地重复了一句。他知道她一贯心思重,但没想到会影响她的身体。
“人的身体本来就跟心情挂钩。如果心情不好,身体自然也不会痛快。除了之前她拍戏受的伤之外,她最近生的这几次小病都跟压力有关系,因为压力大,免疫能力下降,然后就会给病毒乘虚而入的机会。”秦刚说到这里顿了顿,“我今天跟沈忠来的时候,听到下面的人在议论一些事,我忽然理解了你老婆之前的决定。”
沈御风怔了怔:“什么决定?”
“不在这里住,也不跟你住,并且坚决不放弃自己的工作。”秦刚挑眉抿嘴头头是道地分析:“正是因为她一直逃避这压力的源头,才能健健康康地在你身边蹦哒了四年。要是换一种情况,像夫人当初要求的,不但在家里还要放弃工作,估计两年就成林黛玉了,我这个当影迷的以后对她只能沉痛缅怀了。”
秦刚是以一种半开玩笑的语气说出这个事实的,他话都说完很久了,沈御风都没有接口,像是千年古井一般平静。
沈御风好像感觉到秦刚在看他,于是偏头同老友对视了一眼。这一眼,仿佛穿越了时光,他们同时想到沈御风的生母,那个美丽的女人是如何在沈家大宅的梅园里静静地消耗着自己生命,燃尽了自己的灵魂,最后香消玉殒,只剩下一把枯骨。
那是沈家大宅里禁忌的话题,是他们谁都不愿意想起的前程往事。因为她的去世,这所宅院里发生了惊天动地的大事,将所有的平衡打破。而沈御风就是从这场风暴中一路蹒跚走过,在不见血的刀光剑影中艰难地生存了下来。
那段往事已经过去了很多年,但好像是发生在昨天一般,一切的影像都是那么的真实。许久,秦刚叹了一口气,拍了拍沈御风的肩头:“这话本来也不该我说的,但是我实在是忍不住。我妈自从知道夕溪跟夕阳的关系后,一直害怕她会对你不利。我呢,跟老人家站的立场不一样,反倒是怕夕溪在沈家会撑 不下去。这一次我把之前不让你放手的话收回,你与其执着地把她放在身边让她枯萎,不如忍痛割爱,放她一条生路,这辈子你是不可能离开这个家的,而她还有机会重新开始。”
秦刚说完这个话,又看向沈御风。
这个男人的沉默一如往常,又或者比往常还要沉默一些,似乎他周围的空气都渐渐稀薄,令人窒息。他的目光并没有看向秦刚,而是落在前方的某处,他们本来是站在明媚的春光中,但他的眼里分明只有绝望的孤清。
没错,就是绝望。
当秦刚意识到沈御风的眼神里所包含的意思时,也吃了一惊。秦刚曾经见过他最狼狈的样子,在大宅里的各种算计之下,险些沦为内斗牺牲品的那几次,即使是奄奄一息地躺在病榻之上,沈御风也从未露出如此的眼神。而如今,自己不过是让他放弃一开始就作为一颗棋子来到他身边的夕溪而已。
一只雀儿掠过枝头,飞向远处的高阁老树。秦刚呆呆地看了他一会儿,想说些什么来缓解气氛,但一时间什么也想不起来,几番张口,终归还是乖乖地闭上了嘴巴。
沈御风送走了秦刚,再回熙园的时候,夕溪已经梳妆好了。她平日里不喜欢化妆,基本都是素净着一张脸走来走去。最近因为家里要办寿宴的关系,她穿衣服也比平常要鲜艳一些。今天就穿了一身复古裙装,站在窗前等他。看到他来了,她便回身往下走,因为动作迅速,在门口同他撞了个满怀,被他一把抱住。
夕溪自然是满脸通红,沈御风的语气却仍然是低沉而平静:“怎么起来了,不再休息一会儿?”
她立刻想起秦刚说的“兴师动众”那番话,站稳后,往后退了一些,摇摇头:“我没事儿,秦医生走了吗?”
沈御风颔首。
夕溪“噢”了一声,站在原地,在他的注视下,很有些手足无措的样子。
因为沈御风回来了,沈忠照例准备了茶点叫人端过来,这样就打破了他们之间微妙的尴尬。他牵着她的手,走到桌前,直到茶点摆好了,其他人都下去了之后,他才慢慢地放开她,示意她吃一些东西。
“现在吃的话,中午就吃不下了。”夕溪看着这一桌子东西,蹙眉道。
“不想去吃午饭的话,叫人帮你另外准备。”沈御风看她踌躇的样子,不由自主地说。
夕溪讶然地看着他,却发现他的眼神是完全认真的。这几乎是平日里的沈御风从不会说出口的话,因为他的身份根本不允许他这么做。
夕溪试探地问:“这样不好吧?我也只是随便抱怨一下的……”
“没有什么不好,”他的语气几乎是宠溺的,看着她的眼睛淡淡地道,“你的身体不好,不必要的应酬不参与就是了。”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幻觉,夕溪总觉得今天沈御风看着她的眼神跟平日里有很大的不同,他的目光不再锐利,而是充满了某种患得患失的情绪……
她低头抿了一口茶,沉默良久还是忍不住问他:“沈御风,我的身体是不是有什么不好?是……很严重的病吗?”
沈御风的心思还完全沉浸在秦刚的那番话里,刚才她在窗口站着的样子,雪白的皮肤在阳光的照射下近乎透明。看到他走来,她的嘴角上扬,回身的瞬间,裙角扬起漂亮的弧度,就像是一个天使在等待着他归来。
如果他从来没有见过光明,那么也就无所谓继续生存在黑暗里,然而现在他明明拥有了却让他放弃,这实在是太为难他了。
某种悲哀的情绪在胸腔中蔓延,他想起进门前沈忠告诉他最近沈妍、廖静之和李巍然的动向,以及忽然回国的夕阳。事情的影响在不断地扩大和发酵,他从未觉得自己是如此的可悲。而眼前的这个女人就像是一个太美好而无法企及的梦。
夕溪看他一直缄默无言,心里就更害怕了。她想到之前的那次昏迷,她甚至还产生了许多幻觉,是从那时开始的吗?还是说某种急症,连秦刚这样年轻有为的名医都觉得无法治愈?沈御风为什么这样,那双总是冷静地看着她的眼睛,为什么会充满了如此悲伤的情绪?
太多太多的疑问,让她害怕,慌乱间便去抓他放在桌面上的手。
沈御风好像这才回过神来,淡淡地笑了一下,另一只手覆住了她的手背:“他说你压力过大,所以才这么容易生病的。”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抬手将她髻边的碎发拨到了耳后才又开口:“夕溪,你去过梅园吗?”
梅园?那个,梅园?
从她来到沈家大宅的第一天起,沈忠就告诉她,整个大宅都可以去逛逛,唯独梅园是个禁忌。但他没有告诉她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