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着嗔怪地皱了皱眉:“你旁边的小伙子明明看得见,怎么也不提醒你。”
叶负雪笑了笑,没说话。
“那应该怎么出去呢,”许艾说,“我们上次也是从这里走的呀。”
“你们上次?你们上次,不是那个很皮的男娃娃,带着从门旁边钻过去的嘛。”老爷爷“哈哈”笑着说。
许艾想起来了……上次离开的时候,李扬看见铁门旁边有个破旧的摇摇椅,大少爷没见过,非要走过去看看,拦不住叫不住;结果大家跟着他,绕着铁门走了一圈,不知不觉从门后绕出来了。
当时几个人还笑了好久,笑这小区的安保形同虚设。
“我知道了,”许艾说,“谢谢爷爷。”
“你别跟那个女娃娃玩了,”老爷爷突然说,“她坏的。”
许艾莫名其妙地“啊?”了一声。
“她坏的,”老爷爷说,“不好,别跟她玩。”
“她怎么了?”许艾问。
老爷爷扁扁嘴,像吃了什么刺嘴巴的东西。
“她成天往小区里带猫,”老爷爷说,“带回来还就不管了。”
他说,赵梦静第一次带猫回来的时候,养在家里,被房东发现了,吵了一架,让她把猫扔了。
“我不知道她扔没扔,反正那之后我没见过那只猫。”老爷爷说。
然后她还是三天两头的带流浪猫回来。回来之后会屋前屋后地拍半天照,拍完照就把猫塞笼子里,放在楼道上。
“她说房东不让她在屋里养,她就养楼道里——可她倒是养啊,”老爷爷皱着眉头说,“那只母猫才刚生了娃呢,拍完照塞笼子里她就不管了,不给水不给粮,每天进进出出的看都不看一眼。我说你倒是喂两口饭啊,她被说了才往里扔个馒头面包的,不说就忘。”
许艾想起幻境中的那窝小猫。笼子就放在积水里,背后的墙壁都发霉了。
“其实我就住她楼上,”老爷爷咂咂嘴说,“我看不下去了,跟她要猫来,她不给,说她救来的,是她的猫,不给我……那我还能怎么办?偷偷地喂着呗。”
老爷爷说,每天赵梦静出门上学了,他听到她关门的动静,就下楼来,往笼子里丢点鱼头虾尾,肉皮骨头什么的。笼子的缝太小,水碗放不进去,他就塞个酱料碟,然后用针管往碟子里打水。
“她回来前得收回来,不然她要骂人,说我毒害她的猫。”老爷爷说。
那窝小猫就这么养了半个多月,然后老爷爷去世了。
“半夜起来上厕所,摔了一跤,脑溢血,”老爷爷不好意思地笑笑,“一下子就去了,倒是没啥痛苦。”
看他自己说得这么豁达,许艾倒是不好意思说什么“节哀顺变”了,她点点头:“那那窝猫呢?”
“那窝猫啊,”老爷爷朝旁边望了望,“我本来也担心来着的,后来成这个样子了——”他看看自己半透明的双腿,“走动反而方便了。我在楼道里没看到它们,就在小区里逛来逛去,总算让我找着了。”
大概是居委开展卫生检查了,不许在楼道堆放垃圾,猫笼子当然更不行。于是赵梦静就扔了笼子,把“她的猫”彻底放生。
大猫就带着小猫在小区里到处找东西吃,翻垃圾桶,睡车棚,喝积水……野生野长,也比笼子里快活自在;运气好了,还有附近的大妈阿姨赏一顿剩菜吃。
“后来居委投放耗子药了。”老爷爷说。
许艾心里一沉。在老爷爷继续往下说之前,她再次开口道谢,然后转身要走。
“不用谢我,”老爷爷说,“你要谢啊,就帮我喂猫吧。”
许艾停下脚步,不明白地“啊?”了一声。
“你也不听我说完,”老爷爷说,“还剩了一只小猫,就在这一片窜来窜去——它力气小,抢不过兄弟姐妹,没吃着那只毒耗子。你要是想谢谢我,就帮我喂喂它。”
许艾刚要答应下来,旁边叶负雪先一步开口:“我们知道了,不过今天还有事在身,先告辞。”
老爷爷眯着眼睛看他,不置可否地咂咂嘴。
“没跟你说话,我跟女娃娃说话呢,”他又转向许艾,“你说,你帮我喂猫吗?”
“可以啊,”许艾说,“虽然不能天天来……”
她听见叶负雪叹了口气。她懂,“别人家的事”。
看到老爷爷眯着眼睛笑了,许艾突然想起一件事来。
“上周我们来的时候,你旁边那个爷爷……”
“他呀,”老爷爷咂咂嘴说,“住我对门的老郭头,就是上周没的。当初还说好了,咱们哥俩就算去了,也要一块儿凑着打牌。结果这老东西,死就死了,还哭哭啼啼的,牌都不打了……”
“那你呢?”叶负雪说,“你为什么一直留在这里?”
老爷爷“嘿嘿”一笑:“这不是……还有只小猫嘛……”
许艾明白了。她又对老爷爷道了谢,然后和叶负雪一起,绕过铁门离开了。
“其实我刚才看到了,那道门只能进不能出。”叶负雪说。
“那你干嘛不提醒我。”
“提醒你你不会害怕吗,”叶负雪说,“再说了,也不是什么不得了的事,走到门前再解决就行了——没必要特地说出来。”
许艾不说话了,与他上了车。然后大奔朝学校开去。
——能解决的事情,没必要说出来。
也许他一直不回答她逼问的问题,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然后到了学校,许艾要下车。叶负雪给了她两盒点心,又说了几句客套话——客客气气的,没有半点许艾“我不喜欢”的成分。
“对了,还有一个事,”叶负雪说,“你可别再回去找什么猫。”
“……为什么,”许艾说,“都答应了人家了。”
“那里东西太多,不安全。”叶负雪说。
“可是都答应了。”
叶负雪没接话,唇线平直。许艾知道,这是他一贯的“无话可说”的表情。
“再说了,不是还有这个嘛。”许艾晃了晃缠着手链的左手。这一条比她给赵梦静那条做工更精细,玉石更剔透;也许叶负雪也料到了她肯定会把东西转送给别人。
叶负雪终于笑了笑:“你这条是祖奶奶做的,你可仔细点。”
……哦。
礼貌地两相道别之后,许艾下车了,提着两个食盒朝校门走去。
——李扬正好站在那里。
许艾下意识地顿了步子,看到他朝她一笑,她也笑笑。
“‘家里的车’?”李扬说。
许艾想起不久前两人的对话了。本来只是随口一问,随口一答的几个字,在昨天的事情之后,就带着微妙的意味。
“是啊,”许艾说,“家里的车。”
她想了想说:“你要吃米糕吗?”说着她打开一个食盒,里面是十几块雪白香甜的米糕,整整齐齐地码在一起。
李扬迟疑了一下,走过来拿了一块。
“……真好吃。”他笑嘻嘻地鼓着腮帮子说。
许艾也“嘿嘿嘿”地笑,然后拿了一块自己吃了。两人就在校门口站着,一块又一块,吃了半盒。
“好了好了,吃够了,不给了。”许艾把食盒盖上,转身要去宿舍楼。
“那个人……你喜欢他吗?”李扬突然说道。
许艾的脚步一顿,视线直直地落在面前的地砖上,黏住了,抬不起来。
她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她脑中浮起的第一句话,是“没这个必要”。
没这个必要。这句话她听过,也说过。也许她听到的,和她自己说出口的并不是一个意思,但似乎也不重要了。
毕竟“没这个必要”。
身后的人静静地站了一会儿,然后笑了声:“那我知道啦。”
“……你知道什么了呀?”许艾皱着眉头,不敢回头——脸上全红了,怎么回头。
“知道就是知道嘛,”李扬说,“你真当我傻啊?”
许艾想说个“是啊”,但身后的脚步声已经跑着远去了。
她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屏保是那天晚上拍的合影,当时她想的是,叶负雪难得穿个西装戴个眼镜——这可是SSR级别的画面。
确实是SSR,各种意义上来说。
那之后的几天,平安无事,上课下课,上班下班。
许艾不看学校论坛了,看了生气,不看清净。小莫想跟她说什么,才起个头,她马上大声喊停,同时挠她痒痒。虽然在食堂里图书馆里还时常被人用视线狙击,但她像是那种会被人看得不自在的人吗?有人盯着她看,她就反盯回去,看谁先转头。
两天后,“狙击手”们消停了,倒是有几个女孩子满眼星星地过来问她——“听说那个很帅的,是你未婚夫?有婚约的未婚夫?这么浪漫的吗?”
对于这类问题,许艾一律回答:“是啊。”
本来就是事实,有什么好遮遮掩掩的。那个又高又帅的,有司机有豪车的,就是她正儿八经订了婚约的未婚夫,羡慕吗?
——至少到毕业之前应该还是这样。
平安无事的第三天,没有课,也没有班。
许艾搭上公交,去赵梦静的小区。